他垂下头,第一次在人前带上了一点力不从心的无奈疲倦,苦笑道:“我懂。这些天…原是我想岔了。该是我说对不住。这就回去吧,你是后凉国名义上的主人,这场宴会不能缺席太久。”
苻坚忽而叫住转身欲离的任臻,待他驻足回头,他突然上前将其轻轻一拥,却一抱即放,沉声道:“从此之后,有我一日,燕凉永为友邦,不加刀兵——一如你我!”任臻猛地一怔,余下的一点酒意也荡然无存——他当然知道苻坚这句话的分量:两国之间没有永远的朋友,今天后凉可以为了瓜分姚秦而与燕结盟他日可以立即为了别的利益而翻脸倒戈。而苻坚之诺,就意味着从此之后西燕可以放开手脚逐鹿中原而无陇西兵起这后顾之忧!苻坚一诺千金,早已重过了明光殿里签下的因利而起的那纸合约!
苻坚迈步上前,在如水夜色中与其并肩而行:“任臻,我曾经年少轻狂,自以为天下第一。到如今尝遍沉浮起落,方明白国士无双,知己难求,情爱一事譬如朝露,你我不该——”任臻扬起手,再一次打断他,在月光下平静地道:“我都明白。”
一句话换苻坚“不加刀兵”之诺,他简直合算大发了,然则心中却不明所以地还是空落落的闷痛着——到底意难平。
假山石后,不曾听话离去的姚嵩现出了半张比月光更皎洁的脸孔,却是面无表情地紧盯着二人逐渐远去的背影。
不出三五日,为了安抚吕纂,苻坚加封其为南中大将军,已是从二品大将,仅比段业的一品大将逊二级,却依旧给权不加兵,划至段业麾下待命。一时姑臧上下皆在备战,到了诸事齐备,沮渠男成在陇关整军待命之时,世子吕绍便离京出关,苻坚亲自送出姑臧城外,封赏之余忽然出人意表地收了吕绍为义子——一时群臣侧目。更有传说,苻坚回宫之后曾与吕光密谈,言其子侄皆亡,太子已陷建康恐难得归,言下之意,这后继大任,亦会交还予吕氏——此举自然是为安吕光之心,但这事一传出来,璇玑殿便几乎要闹翻了天,吕纂暴怒地砸碎了满室内一切可砸之物,当时随侍的杨氏吓地瑟瑟发抖,蒙逊见状忙出言解围道:“长公子息怒。此时更不能自乱阵脚!”
“怎么息怒?!”吕纂横眉竖目地道,“除不掉苻坚,杀不了任臻,现在还要让吕绍以’太子‘身份带兵,成全他的不世功勋!一旦大功告成,他眼里还会有我这大哥吗!”蒙逊一面以目示意杨氏退下,一面劝道:“吕绍空降陇关,根基不稳,哥哥必不会为他所制肘,心中还是向着大公子的。”
“可他毕竟已是苻坚的义子!何况他身后有段业这老匹夫支持!若得胜还朝,他声望大涨,如日中天,更没我什么事了a”
身边忽然一声轻笑,是一直不声不响的姚嵩终于开了口:“所以从这一方面来看,长公子与我们姚秦反倒是统一战线了。”
脡逊瞟了依旧做胡人乐师打扮的姚嵩一眼,吕纂则已重新落座,冲他道:“姚小侯何意?”
姚嵩嫣然道:“燕凉联军若是惨败,那吕绍还有甚资本自傲?若是长公子不想看着您那弟弟夹着尾巴再灰溜溜地回来,自有一劳永逸之法——须知战场之上,本就变幻无穷,一时不察都会魂飞魄散——”
蒙逊立即斥道:“不可!我们沮渠氏若是大败,颜面何存?将来以何威信去守关戍边?!”
吕纂亦是迟疑不肯——姚嵩之意无疑是让他“通敌”,充当他们姚秦的内线传递军情出去来换姚军在战场之上替他除掉吕绍!此人心思毒辣,可见一斑。
姚嵩似毫不意外自己被拒,笑微微地道:“我自是为了我们姚秦着想,但亦有利于公子——端的是一石二鸟之计。至于蒙逊将军所虑,无非是怕刀剑无眼,死伤太多,沮渠氏兵力损耗——难道将军于我姚秦有何深仇大恨,非要以死相搏么?大可游而不击,让杨定打头阵去——何必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吕纂耷拉着张脸沉默了许久,忽然一摆手道:“此事容后再议!”
姚嵩也不再多劝,只是叹了口气,站起身道:“那容在下先行告退。”
蒙逊问道:“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