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坚一摆手,示意不用,复又摇头道:“你又何必。”
杨定脖子一梗,平静道:“我为苻大哥不值。”
苻坚凝视着他许久,轻声道:“是为我不值,还是为己不值?”杨定如遭电击,刚欲说话,却又被苻坚止了:“他…并无错。”缘起缘灭皆不从人愿,怪的了谁?
二人一时无话,在雪中默立良久,直到苻坚道:“刚刚收到的消息,沮渠蒙逊派人诈降,在军中刺杀了吕光——如今吕光伤重难愈,沮渠男成趁机自姑臧城中反攻出来,吕军败退百里,死伤惨重。”
杨定立即抬起头来:“苻大哥是要走?——”
苻坚淡淡地一点头:“我再不回姑臧收拾残局,怕就来不及了。”他抬眼望向风雪中影影幢幢的宫阙楼台,那里住着他唯一舍不得放不下却注定只能天各一方的…挚爱。
我已为你做了一切能做之事,此后种种,余生再见吧。
“我连夜就走,也不必惊扰旁人。”他顿了顿,忽然自怀中摸出一封信来,“可否请你明日将此信交给他——”杨定呆呆地接过信来,张口刚想再说,苻坚却一握他的手:“你定要亲手面交——事关重大,你我兄弟,我只信你一人。”
第83章
任臻更了常服,坐在已经易主的固原皇宫的主殿内,手中握着一卷兵书,却是双眼无神地发着呆,一个字儿也没看进去。直到慕容永入内谢恩,他才勉强打起精神,见他已换下了那套熠熠生辉的上将明光铠,只着一件交领箭袖的暗纹锦缎将军袍,领口一圈茸茸凤毛,倒是更显丰神俊朗英武无匹,便点了点头道:“你穿这四品武将服也很精神。”
慕容永先是磕头谢了恩告了罪,方才起身,任臻摈退下人,坐直了看向他:“你就一点也不怕我真问你的罪?”慕容永低头望着他:“当年曹孟德征战宛城触犯军法亦以发代首,算是已有先例。难得的是你脑子转的够快——一方面大事化小另一方面当众处罚又以我断发传示军中更扫了权臣威风而树立帝王威权,可谓一石二鸟。”
任臻静默了半晌,起身拉住他的手:“你都知道。”竟还这般配合。慕容永微微一笑,倾身以额相抵,望进他的眼中,低声道:“我很高兴。”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任臻却听地明白,如今他二人心意相通再无隔阂,慕容永自也全意辅佐,不再以一己一氏的荣宠得失为念,固而见他在治军治国方面都日臻成熟地运用权术,才有此一说。
“你不觉委屈便好。你手下的骄兵悍将此番立功必更难辖治,我不得以,才借你这由头,杀一杀他们的锐气。”任臻顿了顿,忽而偏过头道,“只是当日激战,你从何而知…姚兴会由黄河西逃?——莫要说只是巧合,你的左军一直扼战于固原城西,而一反常态地没有奋战突进,就像在那等着姚兴败军一般。”
慕容永微微一僵,却也知道以任臻如今的能力,那日观战主阵之时必已看的分明,迟早有此一问。他望了他一眼,略有犹豫,但时值今日他亦不愿再对任臻藏有什么心机暗图,便将姚嵩暗传消息,告之“穷寇莫追”一事大致说了:“我总以为他是姚家人,这暗号不过是以情相挟,求你网开一面,谁知竟是当真追不得…”说到此处,二人心有灵犀地互看一眼,心中都隐约浮上一个念头:无论固原攻不攻得下,姚军都可西撤,安然退到怀远。因为姚军的方圆大阵专为克慕容轻骑,唯有重甲骑兵楔阵可破,但重甲骑兵又偏偏过不了初冰的黄河!所以姚秦虽败,却仍有后路全身而退,去保存实力以图将来——自古征战,从无必胜之策,而今姚军此举却堪称不败之策,这世上除了智计卓绝的毒谋士姚嵩,却还有谁有能这般谋算?姚嵩为人精细,他若想传递消息亲告任臻又岂会这般随便儿戏?甚至连“穷寇莫追”等八字无法传递给任臻或许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慕容永拧着眉道:“姚嵩…究竟意欲何为?到底是要帮大燕拿下姚秦,还是——想要借燕秦交战之时渔翁得利,趁机取姚兴而代之,自己立国!”
任臻猛地摇头:“子峻不至如此。”他信姚嵩或许对他有过欺骗说过谎言,但不会煞费苦心到踩着他去成就自己的野心。他转念想到当日姑臧皇宫之中,他一颦一笑执手相谈的情景,心下莫名一刺——他怎能相信姚嵩情深意重全为利用?!
慕容永刚欲说话,忽听门外报进:“抚军大将军杨定求见。”任臻正要寻个由头见他,一时便只得先将姚嵩之事放下,忙道:“请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