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推开房门,见到窗前身影缓缓转过身来,冯跋激动地双膝一软,跪地喜道:“殿下果然在这!”慕容熙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好,父皇毕竟没有忘了我。”
冯跋忙道:“皇上在中山日夜挂心殿下安慰,这才命我等千方百计来救——”
慕容熙冷淡地道:“你等?只怕未必人人都肯为救本王而奔波费心吧。”冯跋一愣,顿觉慕容熙意有所指,不由有些尴尬——自古皇家兄弟暗中不和,外臣都不好多加置喙。虽然如今慕容宝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但是慕容熙深受宠爱,将来之事还未可知。只得道:“末将一直想救出殿下,可恨那慕容冲居心叵测一直不肯说实话,如今好不容易方能寻到殿下下落…”
慕容熙打断他的话:“便是寻到我了又如何?这宫里戒备森严,慕容冲若不肯放人,如何逃地出去?”这也一直是冯跋所忧之事,但慕容宝摆明不肯出面为此谈判了,出使在外又以他为尊,他一个小将军,万万没有越过太子与别国皇帝交涉的道理,说不得只得另想别法。口中则安慰道:“殿下莫要灰心,耐心等待,末将定想方设法救您回国!”
“哦?你是说——宫内的太仆、宗正、黄门令都有可能和慕容垂有关联?”任臻耐心地听完了回报,挑眉冷笑道,“朕离京一年有余,再回宫竟是将自己置于虎狼环视之地了!”拓跋珪略一点头道:“若非如此,冯跋也不能探知慕容熙的下落。幸亏这次借慕容熙一事试探,才能知道慕容垂的眼线竟已深入至此,千里之外尚可探知我宫廷秘辛。这些毒瘤倘若不除,将来一旦开战,必成后患。”
任臻冷笑一声:“既要大扫除当然是里里外外一并清扫干净的好,我们还须再进一步,诱他们统统露出马脚。”
拓跋珪倾了倾身,俯首道:“皇上的意思是——宫外的那些暗桩也要连根拔起?”任臻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刚欲说话,忽然眼尖地发现他脖子深处一点可疑的淤痕,不由地勾起手指扯了扯他的衣领坏笑道:“这是什么?”
拓跋珪猛地一看,本能地伸手去遮,任臻却不肯轻易饶过他,直笑道:“不许躲!”拓跋珪情急挣扎之下却正好一把将任臻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胸膛之上。刹那间任臻只觉得掌下心如擂鼓,拓跋珪自己也是大惊,忙不迭地松手退开,耳廓悄然蹭上一抹暗红。任臻只道是他不好意思了,总觉得他是在自己身边养大的,却来是忘记此人年已十八,迟早是个独当一面的大将,自然也是要脸的。便有些讪讪地收回手,轻咳一声,将话题导回正轨:“宫内那些人即便受了慕容垂什么好处,却未必有叛主之心,不过是观望罢了,掀不起多大的浪;但是宫外的军队中一旦生变便即有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自然要病从浅中医。”
留守长安的京畿护军主要由骄骑营、虎贲营组成——虎贲营还好,都是五胡子弟,谁给饭吃就忠于谁;骄骑营却都是鲜卑子弟,慕容永建军之时便是看中他们只忠于慕容氏,然则慕容垂也是慕容氏的皇帝,沙场之上的常胜军神,多年以来在鲜卑人心中有如神祗,治军再严,怕也无法杜绝慕容垂一方的渗透。拓跋珪定了定神问道:“上将军…他可知道?”
“自然。”任臻对他并不隐瞒,“他留在固原,也是因为不便处置,我来出面就是。一家子人总得有人唱白脸吧?”
拓跋珪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微酸,任臻所言显然是待他极其亲厚,再不复猜疑。但面上丝毫也没表现出异色来,二人商议停当,拓跋珪告退,任臻嘴贱,忍不住又冲他的背影补了一枪:“年轻人,玩是玩,可要悠着点哟~”拓跋珪大为窘迫,头也不回地落荒而逃。任臻倒是乐不可支——他不是傻子,先前总有些隐约感觉拓跋珪对他态度时怪时好,反常的很,如今想想,人家自有枕边人,自己是多虑了——只是他近来为避人耳目都值宿宫中,却是与谁…?任臻想了片刻,不得要领,便也罢了,专心地想起明日的正事来。
次日的金华殿小朝果然请来了慕容宝为首的后燕使团。任臻甫一见人来,便先笑眯眯地招手赐坐。
慕容宝与他接触多了,看他的笑脸就本能地感到一阵凉飕飕的发毛——此人一亲亲热热地叫他就意味着没啥好事。看看左右俱是西燕重臣,兼自己还是有求于他,便也不敢造次,勉强陪笑道:“皇上今日召见我等是为何事?”
“自然是关于太祖神主牌一事。”任臻屈指轻叩扶手,沉吟道,“朕这些天思来想去,既是曾应允过你们出借神主牌,如今两国既有意交好,还是说到做到的好。可朝中还有些老顽固认为你们后燕与我景昭皇帝一脉前仇难解,因而不肯相借…”但是慕容宝此时哪有心思管什么太祖牌位,只能强忍着听任臻颇有兴致地继续道:“所以朕决定了,不如趁此时节,到上林苑行场春狩如何?刚好今年的演武会还未举办,便以春狩输赢为彩头。你们后燕使团中若有一人猎物最多拔得头筹,那么太祖牌位自可请予你们带走,旁人再无话说;若是我国勇士赢了则牌位留下且朕另有重赏!”
这话一出,后燕西燕的臣子们却听地有些傻眼——岂有将祖宗牌位当胜负彩头的,这皇帝当真是异想天开!慕容宝心中尤为烦躁:这慕容冲耍猴似地向他要这要那,拖了这么些天,竟只为了无关痛痒的神主牌想出这么一折!他有气撒不得,正在暗怒,身边的眼中钉冯跋忽而恭声道:“皇上此举甚为英明——以武会友,听天意,尽人事,无论结果如何,双方都无话可说了。”
大家见对方使团中的武将都发话应允,自己若是推诿那不是先示弱于人了?加上知道自个儿皇帝一贯大方,重视人才,上一次杨定在演武会技压群雄,便得皇帝青睐提拔,一跃成为军中第二号人物,便不由地也暗自摩拳擦掌,此事就此定了。
御前会议散场,慕容宝却不肯退下,在殿里踯躅半晌只不肯走,还是任臻好心地给了个台阶下:“太子请留步,朕还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