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永轻一扬手止了争论,自己缓缓地摇了摇头:“暂先…按兵不动。”姚嵩智冠天下,又心狠手辣,他怕他另有后着,不得不小心为上。
怀远城内更是人心浮动,原本在外布防的狄伯支一大早便急匆匆地回城奔丧,姚兴尸首已经殓葬入棺,说甚也不肯让他见最后一面,惹得狄伯支对着披麻戴孝的齐后与太子勃然大怒,咆哮灵堂,百官皆侧目而不敢言,唯王叔姚嵩一贯与其交好,方才劝下,暗中哭道:“不让将军瞻仰遗容也是无奈之举,盖因单于死因…实在太难看了些。”
狄伯支早就怀疑事有蹊跷,当然追问再三,姚嵩方才遮遮掩掩地将姚兴服用慎恤胶过量,脱阳而亡之事说了,惹得狄伯支须发皆张地吼道:“单于一贯小心,纵是助兴作乐也不至过量——后宫之内,谁害吾主!”听姚嵩将“庶太后”为报杀子之仇而暗中换药一事说了,狄伯支拍案而起,嚷嚷着要带兵入宫手刃为姚兴报仇,自然又被拦下劝道:“新君刚刚登位,将军若此刻贸然带兵入宫恐怕落人口舌图惹非议。况且对付后宫里的几个女人,只须数名亲随即可。不如将军先佯装无事,也不必出城召集军队,只在城内暂时歇下。我负责宫门戍卫,待入夜时便悄悄放将军入宫,杀她个措手不及!何愁大仇不报?”狄伯支细细一想,果然如此,便与姚嵩相议而定。待他匆匆离去,姚嵩方才召集亲信部曲,肃然吩咐道:“封锁四大城门,狄伯支的亲兵随从不许走漏了一个——同时派人持新君调令至城外军营接管兵权!”顿了顿又补充道:“若有人起了异心,便立即请出太后懿旨将其当场诛杀,不能有留半点犹疑!事成之后,烟火为号!”
众人领命而散,姚嵩站在原地却还是拧眉不展——其实这次政变太过仓促,一时之间平定内乱铲除异己实在太难,对付几乎手持后秦全部兵力的宿将老臣狄伯支他亦无必胜把握,所仗者唯太后新君而已,等于是以命相搏,事若不成,自己坠万丈深渊尚且不说,必还累及旁人…
他猛地捂住胸口,又是一阵冷汗直留,喉间亦涌上阵阵腥甜——他忍不住腿软跌坐,已是汗湿重衣:本来在姑臧呕血之后他服药调理已不再犯病,然则蒙逊不安好心在药汤中下了致人上瘾的五石散,他本就不肯多用,回国之后更为戒瘾而滴药不沾,一旦犯困发寒上了瘾头便强以冰水浸身来强行刺激自己清醒——
不!姚嵩咬牙暗道,他现在病不起,倒不得!
第97章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的夜空中忽然燃起一道笔直冲天的焰火。
姚嵩一身缟素跪在姚兴灵前,淡淡地望了一眼窗外,便又转过头来,继续双手合十地为亡兄诵经超度,如画眉目沉浸在一片哀艳之中。
灵堂外忽然一阵甲胄铿锵,一身甲胄、满脸溅血的狄伯支拾级而上,止步聆听,姚嵩所诵,正是字字珠玑的《妙法莲华经》——姚兴素喜佛法,当年亲自请来西域高僧鸠摩罗什翻译此经,生前更是对其爱不释手。狄伯支心中感慨不已,便对身边跟随的数个个彪形大汉低声道:“本将入内向姚公复命,顺便祭拜先王,尔等在外等候即可,不可出言喧哗。”说罢果然独自一人推门上殿,将手中所提的首级恭恭敬敬地奉在梓宫之前,随即恭恭敬敬地跪下叩头泣道:“单于壮志未酬却遭后宫贱妇毒手,末将已将那毒妇碎尸枭首,如今大仇已报,单于安心去吧!”
姚嵩垂下眼睑,不肯去看一旁不堪入目的残破头颅,只哽咽道:“大哥仁爱留那孙氏一条贱命,却被她落毒暗害,还死地万分不堪,子峻每每想来皆撕心裂肺!”
狄伯支跟随姚兴十余年,对他是真忠心,闻言不由又是嚎啕,姚嵩拭泪起身,执起灵前奠酒,一杯洒落于地,一杯奉到狄伯支面前,双眼通红地道:“多亏将军为单于报仇雪恨,请饮此杯以告慰英灵。”狄伯支不疑有他,当下一饮而尽。
姚嵩又再次与其并肩跪下,轻声问道:“如今在内主少国疑,在外又有强兵压阵,将军有何退敌良策?”
狄伯支斩钉截铁地道:“末将是个粗人,只知道为主尽忠死战!若西燕不义,出师伐丧,我便率全军将士死守怀远!宁可战无一卒也绝不撤退半步!”
他自顾自说地义愤填膺热血沸腾,便随意抬起手来擦脸拭汗,谁知抹到唇边之时忽觉得不对,拿下一看,虎口手背上竟染上一抹紫黑的血痕,他吃了一惊,连连狠擦,却发现越来越多乌血自口鼻之间涌出!姚嵩关切地转头道:“将军怎么忽然咯血?莫不是误食了什么东西?”
狄伯支忽然惨叫一声,却哇地呕出一大口淤血,浑身抽搐地踉跄倒地,颤抖地伸臂指向姚嵩:“酒,酒里…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