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后燕士兵如杀之不尽一般接连不断地攻坚,洛阳到底不比长安坚墙厚壁,易守难攻,多次战火而不及修缮的城墙已陆续被投石机轰出了数个缺口,不多时,西燕军火石箭矢皆已告罄,只靠白刃肉搏而已,眼看着就要扛不住这场昏天暗地的鏖战了。
正在此时,前方不远处凭空一阵金鼓之声,连天旌旗之下一彪兵马正浩浩荡荡直朝他们扑来。
“皇上!援军来了!杨将军回援了!”副将激动地指着前方,他在方才激战中被削掉了半只耳朵,如今大力说话,血便顺着脸颊淌进嘴里,染红一口白牙,望之可怖。任臻亦难掩喜色地抬起头来——杨定提早回师,必是一切顺利——他再迟来一步,只怕洛阳之战当真是撑不下去了!
慕容麟血战连日,伤亡惨重,如今也是强弩之末了,新来的那支生力军一加入战场便势如破竹地直插死穴,立即将后燕军阵拦腰截断,使其首尾难顾,不一会儿,慕容麟部便乱相频生。
任臻本在城头观战,唇边的笑意却渐渐凝结。身边的人也渐渐看出了异样:“这…这不是杨将军的军队——”
任臻寒着脸微一颔首:“东晋北府军。”
众人皆是一惊——中原混战之中晋廷横插一脚,必有所图!任臻不敢大意,当机立断地扭头下令:“当务之急是逼慕容麟北撤!立即点齐兵马冲出城去,自后燕军阵的右翼冲杀进去,协同退敌!”副将领命,刚欲退下又被叫住,只听任臻又补了一句:“收兵回师之际切记不可惊惶,须徐徐入城。”
如此一来,东晋北府军如虎添翼,拼杀不多时,洛阳城下的后燕军队终于如潮水一般退下,如任臻先前预料的一样向北溃逃而去。
拓跋珪应该已经埋伏在道上了,此役若能擒杀慕容麟,则慕容垂此只猛虎便如去一牙耳!秋风萧瑟,任臻却在此时感到了汗湿中衣。他忽然开口吩咐道:“准备热汤——”看也不看一脸诧异的左右侍卫,他自顾自地续道:“朕要沐浴更衣,以迎贵客。”
硝烟未散的洛阳城恢复了暂时的平静,唯有中门缓缓而开,刚刚经历那场追击厮杀的西燕军队,正拖着沉重的步伐陆续进城。不远处便是重新列阵,沉沉压境的东晋北府军,却是一声咳喘不闻,天地间是一片凝重至极的寂静。
晋军为首之人,头戴兜鍪,面加护具,端坐与马上动也不动地凝视前方。身边一将悄声道:“燕军疲敝,再无久战之力,若我们此刻发起冲锋从后掩杀,立时便可攻入城中…”
那将领缓缓抬手一摆,等候什么似地继续看着血迹斑驳的洛阳城墙。
不多时燕军散尽,甬道深处却缓步走出一道人影,直裾深衣长袍广袖,踏着染血未干的黄沙翩翩而来。
任臻着南朝士子衣冠,仅带着一个小童出城,在距森罗兵阵三丈之外停下了脚步,刀剑如林,在他如墨双眼中映出寒光一片。
他昂首,对为首将领轻一抱拳:“任某多谢谢公子拔刀相助。”
那将军不自觉地勾起唇角,在马上俯身看他:“你怎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