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我不是慕容冲 楚云暮 2901 字 9个月前

谢玄回望他的双眼,气势丝毫不让:“在下亦曾对王爷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王爷近来’所为‘,皆是在下的’不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的好,你是君子,我是小人!”司马元显蓦然爆出一声狂狷的大笑,语气一转:“谢郎可是记恨那’金锁玉连环‘?那药乃是西域胡僧进贡来的恩物,先帝在时,不到紧要时候还舍不得用呢!”眼见谢玄面色愈加阴沉,眼中俱是强自压抑的愤懑,他又掩口附耳地轻声道:“只是小王不知谢郎既然没碰那女人,后来又是找何人解了药性?而事发突然你脱身已是不易,又如何能去寻那喝昏了头的司马尚之做你的替死鬼?”

他温热的鼻息扑向谢玄的脖颈,叫他又想起了某些本该遗忘的回忆,于是不自觉地起了一下战栗,谢玄滑退半步,拉开了与司马元显之间的距离,正色道:“王爷与其追究成因,不如想想如何善后的好。”

司马元显明知谢玄是在掩饰真相在转移话题,但此时见他面容冷峻,更添几抹傲色,心底忽如猫抓一般,但他理智尤在,知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说亦是无益——谢玄这样百炼成钢宁折不弯的男人,怀柔是没有用的,唯一压制他的办法便是比他更强!于是司马元显一扬广袖,细长上挑的眉眼中精光一闪:“谢郎既不肯和解,那便罢了——你我之间最终如何了局,此时还是未知之数,莫要松懈地太早才是。”

因为司马元显的那一席话,谢玄离宫的路上亦一直面色凝重、心念电转,车轿在乌衣巷内的谢府门前缓缓停驻,他才猛地回神,刚弯腰步出,便见一人挡在自己面前。

王恭已在谢府门口候了片刻,此刻便在谢玄面前深深一揖,谢玄忙双手搀住,皱眉道:“孝伯兄何必大礼。”

王恭苦笑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谢玄拥兵在外,本拟将他调回建康,二人一文一武一内一外,稳定朝局,拱卫安帝,谁知他却受制于人,不得不改弦更张,若非谢玄此番及时回京重振局面,差一点就要铸成大错。

谢玄与王恭多年老友,虽不知内里详情,却也知其定有苦衷隐情,有心与其相谈,便命撤去车轿,邀王恭一同外出散心。两位儒衫名士安步当车,走上街头。

乌衣巷隐于大市,过朱雀桥便是秦淮河,登时从清华贵重的王谢门庭转至熙攘热闹的寻常巷陌——想当年东晋王朝原是在风雨飘摇中创立,南渡初时可谓四面皆敌,其后王谢门第之中群英荟萃将星辈出,硬是支撑东晋度过难关,在江南扎稳了根基,近百年岁月过后,建康城反倒比大部分征战连天烽火遍地的中原地区来的安乐富庶。

又因魏晋时期江南崇尚名士仪表,清谈玄学,因而秦淮河畔除了贩夫走卒之外,许多士人皆着长袍广袖、华服美衣地翩翩而行,以为风度,王谢二人置身其中低头徐行,反显得低调的很,并不惹旁人注目。

过目之处一路繁华,王恭低声一叹:“江南士族虽以四大门阀王、谢、庾、桓次第领衔,但绝非真地同气连枝——为保家声,有时便不得不屈从人下,因而司马元显态度强硬地欲征募新军时,满朝文武便没有能挺身而出的,我们世家子弟中的年轻一辈也有不少人倒向了司马元显,若再让司马元显有了督军之力——”

谢玄微一颔首,陷入沉思:当年淝水之战后,北方中原各地陷入分裂混战正酣,无暇顾及江左的东晋王朝,正当壮年的孝武帝便开始有心着意地遏制门阀政治,大力扶持自己弟弟司马道子主政,而当时的谢氏家主谢安迫于压力不得不自请离京外驻广陵,让出了中枢相权;而三年甫过,谢安身故,继任的谢玄又退居家乡守孝,让出了北府兵权。谢氏离开中枢的结果,便是司马氏皇权大张,宗室复兴。直到北方战事稍定,分占中原的两个慕容燕国皆对偏安江南的东晋王朝虎视眈眈,朝廷为国之安危这才召回谢玄,复立其位,拜为太傅,并都督中外诸军事,谢玄这才能以此为契机,在表面上将一盘散沙的世家门阀勉强结成了统一阵线。而如今孝武驾崩,安帝初立,相权实际上已凌驾于君权之上,司马元显的野心已愈来愈大,此时的他更是一步也不能退——故而明知党争权斗于国无利,但他不屑为之却又不得不为。

王恭更因其子王谵之事被人抓着把柄而大伤脑筋,两个老友心事重重地走了许久,谢玄瞥见王恭已走地汗湿重衫,却迫于顾及仪容而连汗亦不擦,便主动提出稍作歇脚。二人挑了处临河的清雅酒楼,刚入内却见里面已经三五成群地围坐了不少人,观其服色皆是簪缨子弟。

王恭不觉诧异,虽然士族之中崇尚玄谈辨理,时不时就好雅集清谈一番,但在闹市之内聚集这么多士人却也不多见,便有心避之。谢玄向外望了一眼,便了然道:“无妨,此处可眺望秦淮南岸的瓦官寺——想来这些人都是来刚参加完后燕那昙猛大师的讲经会。”

昙猛虽来自后燕,却以东晋名僧支道林有交,亦以道入佛,结合老庄之说发扬出了一套很有玄学味道的佛学理论,故而很为江南士名所推崇,他随后燕使团来到建康之后,便于瓦官寺开坛传教,这十余日来堪称观者如堵香火大盛。

二人便拣了一处无人注意的角隅落座,一面暗中观察周遭情致,王恭道:“后燕让慕容熙送昙猛大师入京弘法,极得人望,成效影响似乎较西燕派兀烈任臻二人收买人心要大的多啊。”

不期然听到这个名字,谢玄微微一怔,很快便面色如常地答道:“此刻断言为时过早。慕容冲…精明的很,不会打没把握的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