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退后一步,深深地伏下身子:“娘娘保重。”
王神爱眼睁睁地看着谢玄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劲瘦修长的身躯在白茫茫的天地间孤绝而伟岸。她伸手抚向尤带体温的玄色披风,目光怔然地追随着他的背影,半晌后浮起一丝苦涩的笑意:“看来寻常色,浓淡冰雪中。”
王神爱一人静默,在亭上呆坐了半晌,直到眉睫之上俱然白霜,侍女战战兢兢地上前来请她加衣避寒,她回过神来,这才感受到风雪沁骨,几乎已僵硬了她的手脚。她被扶上了步辇,重新回到御驾之中,锦帘掀起,一阵熏人暖香扑而来,终于吹彻她周身寒意。
豪华宽敞的车厢里只剩晋安帝一人,想来符宏也已拜别辞离。安帝仰头,冲她咧嘴一笑:“姐姐去哪了?我们回宫吧,朕困了。”
人各有命,自在由天,无论你愿与不愿,皆要认命。王神爱摸了摸安帝的额头,轻声道:“好,我们回宫。”
然而下一瞬间,安帝却忽然两眼一翻,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轰然倒进王神爱的怀中。
两队人马出了朱雀门,又并驾齐驱地行出五六里路,身后建康城灰黑的高墙已渐渐地看不真切,谢玄一扬手,下令止步,与此同时,耳侧便传来马蹄之声。
任臻从马车上跳下来,对谢玄一拱手道:“多谢都督成全相助。只是符宏若走,都督当如何善后?”
谢玄没有下马,只是偏过头示意了一下,一直紧跟其后的刘裕便撇了撇嘴,入内将符宏引了出来,交予任臻,只听谢玄道:“我北府之人的去向,还不用向司马元显交待。你只须记住,我的人,你不能伤他分毫。”
任臻知道他说的是已经暴露身份,对东晋而言而再无作用的张嘉——其实不消谢玄嘱咐,他也不会轻易动那张真人分毫。北中国百年混战,胡人逐鹿中原历次称王,却唯有前秦帝国堪称大一统,何也?就因为苻坚看出了若想征服各族,尤其是自诩正统起义不断的北地汉人,除了强权铁骑,还一定要建立起大一统的文化基础,从思想上融合各族。所以他才大兴佛教,兼扶道教,以宗教意识去对抗儒家学说。推行十余年来已颇具成效,若非淝水惜败,想必已能克尽全功,就连后燕慕容垂亦效仿此法,于境内广推佛教,数年以来政权颇稳。而西燕代秦而立,自是萧规曹随,任臻学着苻坚尊迎佛门释道安和道家张真人为国师,去受国民的顶礼膜拜,与大头不同的是任臻打心眼里未必信这因果轮回命定玄理,故而对这些宗教领袖,他从来是用而不信,否则也不会轻易去怀疑张嘉。
但谢玄却猜不透他心底所想,不敢冒险,才被他赚了一次,将符宏交出,说到底,谢玄还是重信守义之辈。想到此处任臻点了点头,真心实意似地道:“谢家宝树果然情深意重,连最难消受的美人恩都能举重若轻,游走自如,让人心甘情愿为你做事而至死无悔。”
谢玄眸色一黯,直觉地去摸鞍下的墨阳剑,却冷不防被人出手如电地抢先按住。
任臻温暖的大手覆在他的手上,摇头笑道:“谢玄,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多心太较真太理智也太认死理了。我说笑而已,没有恶意。”
谢玄猛地抽回手来,从齿缝里迸出一句话来:“…就因为你凡事都可以当做一场笑话——”
任臻愣了一愣,见他又不望下说了,便搔了搔头,无奈道:“我也知道你看不惯我这吊儿郎当样——这不小半辈子都过来了,我想改也改不了么…最多,下次再见,我一定正经一点?”
谢玄冷笑:“只怕来日本帅没那功夫再见你这痞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