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臻霍然转头,瞪向姚嵩——他依旧病容苍白,形容狼狈,可眼眸之中有如火焰在勃勃燃烧,照耀着他的毕生执着与野望——他知道姚嵩也曾志在天下,如今屈于人下,却百折不饶,不曾有一刻放弃过他的追求。只是,你爱的是我这个人,还是爱我一统天下的未来与理想?
他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如若朕就要一意孤行呢?”
姚嵩昂然不惧:“那臣愧为宰辅,自请离京,出镇外藩,以谢其罪!”
任臻稍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熊熊燃起,他知道姚嵩一贯气量狭小,他也一贯隐忍包容,与谢玄分开他遗憾却从未后悔,柴壁之败谢玄的舍命相救也只是让他更觉得对他不住,如今更因此受累受辱,但凡是血性男儿都不能坐视不理恩将仇报——然而他们西燕是怎么回报这救命之恩的?断人臂膀甚至夺人性命,姚嵩至今也没有一点儿后悔之意,还敢要挟他!他不就仗着他爱他舍不得他!
“好!”任臻咬牙切齿,一气之下道,“拟旨,废姚嵩尚书令之位,即日出京,前往函谷关!”
慕容永一惊——姚嵩这些年来威权并重,大刀阔斧地改革燕国军政,上上下下地怎会不得罪人?只是忌惮皇帝无以复加的宠信而奈他不得罢了。如今贬官数级,调离京畿,远赴函关——函谷关在潼关以东,拓跋珪若有异动,那便是烽火燃天的最前线!而他既得罪了不少权贵,虎落平阳之下会有多少人明里暗里地借机使绊子来报复出气?这些事任臻岂能不知,看来是动了真火,气头之下不想复见此人,既罪不得又咽不下,便只能远远地贬了罢。
“至于亲征以救谢玄之事,朕意已决,无可转圜!”任臻扫了慕容永一眼,语气加重,隐含威慑之意。
劝阻的话在舌尖转了一转,又咽了下去。慕容永伏地叩拜:“臣…遵旨。”任臻未必会真怪罪姚嵩,只是这当口谁开口求情都如同挑衅帝王尊严与权威,如若他也与皇帝公然对抗,事态只会更难收场,唯今之计他只能退而独善其身。慕容永不无悲凉地暗道:他们已经不再年轻,感情也不再单纯,很多事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能不顾全大局。
直到任臻拂袖离去,殿外的内侍们也吓地作鸟兽散,慕容永才缓缓起身,在姚嵩身边矮下身子,道:“你这是何苦。”
姚嵩突兀地笑了一声,却是惨淡至极:“叔明,从此之后,他身边便只有你一人了。”
慕容永微乎其微地一拧浓眉:“…你这是何意?”
姚嵩直愣愣地看向他,目光如炬:“那箭是特意仿制的。我再昏了头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破绽的这箭去行刺,乃是有人洞悉内情之后欲借刀杀人,这才寻机送到他的面前。”
慕容永腾地起身,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来:“姚子峻,我慕容永不至如此!”
“是吗?”姚嵩忽然哈哈大笑,声动云霄,而那一行苦忍已久的泪水终于从眼中滚落,“我们都爱惨了他——有何不可?有何不可!”
慕容永无语地望着他,他们纠缠了十余年,谋算过、陷害过,恨不得你死我活过,到了这份田地,前尘往事是不能想的,一想便是痛上加痛。心中的那一点怒气不知何时荡然无存,他痛心疾首道:“姚嵩,你既能看穿,为何还要承认!为何还要离开!就为了和他斗这一时之气?!”
姚嵩无暇,自顾自地笑着,哭着,半晌之后他收泪起身,冷冷地道:“我说过的,只要是他,雷霆雨露我自承担,姚子峻纵使诡计多端、千夫所指,也还不屑诿过于人!”
他做的出,便不怕认,于公于私,他的确想谢玄死!他机关算尽他心思煞费,却也终究不过是一介凡人,有七情六欲,会生老病死。任臻质问之时他平日里所有的迁想妙得都悉数忘了干净,他着魔地,执拗地,只想赌一下他在他心中是不是重逾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