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自己呢?又当受何天罚?!想他今生对姚嵩说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废他权位,逐他出京,甚至言及“未清其罪,不复相见”——谁承想事到如今,当真是见不到了。
任臻缓缓地仰起头,未尝有一滴热泪流出,喉间却涌上一阵腥甜。
第145章
刚刚回到平城的拓跋圭淡淡地看了木匣里残破的头颅一眼,问跪地捧匣的亲兵道:“他还说了什么?”
“燕帝命人将我军使者推出营外,当众枭首,还让标下转告皇上——”那兵士战战兢兢地根本不敢抬头,一口气把话给囫囵传了,“他朝君体也相同!”
长孙嵩在旁老脸一白,他一直反对太早与西燕决裂,函谷关偷袭一击得手本就只属侥幸,如今见慕容冲来势汹汹,又挟传国玉玺之威,北魏立国不久民心不稳,便借机向拓跋圭谏言,向燕帝服软道歉,交出函谷关以免事态扩大,战局糜烂。谁知慕容冲一怒之下,连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的惯例都顾不得了,干脆利落地回绝了一切和平的可能——他就要斩尽杀绝!长孙嵩怕素来阴晴不定的拓跋圭治罪,忙抢先跪地道:“臣思虑不周,致使皇上受辱敌前,罪该万死!”
拓跋圭视若罔闻似地,捻起一片沾血的碎笺残片,放在鼻端轻轻一嗅,血腥味中似乎还带着龙鳞匕久违的剑气。他伸舌舔了舔早已干涸的血渍,无声地一扯嘴角:他打叠心思写的那样感人的一封信去求饶,任臻却早已不念旧情,要与他你死我活了,真是可惜啊。
其实早在遣使送信之前他便猜到了,即便他退出函谷,甚至割让国土做出赔偿,都没有议和成功的可能——他与他,已再没有当年长安城中以情感人放过一马的奇迹,注定不死不休。
正在此时,殿外忽有脚步纷沓之声传来,转瞬之间已到眼前,却是刚因军功被拓跋圭封为“开国上将军”的沮渠蒙逊。
蒙逊对拓跋圭行了一礼,口称大帅,一直默不吭声的少年崔浩忽道:“大将军是在叫谁?”
蒙逊回过神来,却压根没将这十三四岁的汉人小崽子放在眼里,只对拓跋圭一跪道:“皇上恕罪!”
拓跋圭不甚在意地命他起身——北魏立国,制定规法全靠清河崔氏父子并一干汉人降臣,那些长于草原的部落酋长与鲜卑贵族至今都不能学会这些繁文缛节,称谓上闹出的笑话还多了去了。他斜睨了崔浩一眼,要笑不笑地道:“这小文书郎一贯爱较真,连朕都要受他管教。”
崔浩慌忙告罪,蒙逊却知道这话是敲打给他听的,心里一哂,随即正色道:“末将听说皇上遣使向慕容冲求和了?”他哼了一声:“如今正是皇上开疆辟地威震寰宇的大好时机,无论谁向皇上献此下策都该斩了!”长孙嵩抬头怒目而视,知道这话是冲他来的——因为自诩战功彪炳,这位昔日走投无路的“北凉公”已摇身一变,成为北魏军中一名实权人物,平日又张扬跋扈,许多鲜卑元老都对他很是不满,只是拓跋圭在军事上对他颇为重用,甚至压过了拓跋圭十年的心腹,同是代国豪族的贺兰隽一筹,其余旧臣便也更是无可奈何。
拓跋圭听到此处,便抬手命旁人退下,冲蒙逊一抬下巴:“你有良策?”
沮渠蒙逊在拓跋圭面前盘膝而坐,倾身向前,望进拓跋圭的双眼——这是两对同样凶光灿然嗜血坚毅的眸子,曾经对面为敌,也可携手逐鹿。
“只要皇上下定决心,打一场生死之战!”沮渠蒙逊握起案上纸镇,一字一字地道,“我们都不再是十年前的自己了。任臻挡住了我们的王霸之路,就必须将他彻底铲除!”话音刚落,他手中的纸镇便化为齑粉,纷纷扬扬地洒落。
我们的……王霸之路?拓跋圭目光闪动,转向蒙逊,轻轻点下头去:“好,沮渠蒙逊,你就替朕击碎这颗绊脚顽石吧!”顿了顿,他一舔唇角:“事成之后,朕允你借兵十万打回凉州,裂土封王——苻坚算什么,他老了,早该退位让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