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臻心中一动,抽出他手中那本起居注一展而开——果然从拓跋圭草原起兵复立代国开始的每一天的起居言行特别是宠幸后妃之事皆记录在册,任臻直接翻到皇始年间,登觉触目惊心——“皇始二年六月,帝幸西燕国主慕容冲于晋阳宫。”
他浑身一晃,好容易掌住了,将起居注还给那人,又做不经意地道:“既是编纂国史,为何从登国元年到天兴二年独独少了皇始二年的记载?”
“老臣也深感纳闷——虽当年老迈不得随军,但听前去的同僚回来说起,那当真是威风极了。皇上俘了那燕帝,将他缚在战车之前叩关攻城,所到之处燕军不战而溃魏军所向披靡,一直打到潼关,差一步就能拿下长安了——哎,也不知怎的,后来那些随军的同僚包括邓大人在这一两年里全都死光了…”
任臻浑身僵硬,面无人色地听着,只感觉到右手端口处火烧火燎,痛彻心扉。
犹记情到浓时,拓跋圭不止一次地吻着他的右手,言之灼灼信誓旦旦——“江山与你共享”。而今,他只感到彻骨的恶寒。
第166章
“刚回来?”拓跋珪跣足而坐,神色不善地盯住了任臻,“现在都快宵禁了。”
任臻似没想到拓跋珪百忙之中还在摩尼殿枯坐相候,神色间闪过一丝不及掩饰的怪异,他低咳一声,解释道:“嗯,武州山第一窟的石佛快要修凿完毕了,去看看,不承想耽搁久了。”
拓跋珪简直后悔自己一时高兴答应让任臻负责督造武州山石窟造佛之事,他本意是想分分任臻的心让他别拘闷在宫中,可没让他信马由缰似地和人一跑就是一整天。他不大高兴地道:“石窟里自有专人监工,何必里山水迢迢地亲自跑去也不嫌累?”
任臻承认自己确有专程避开他的念头,遂撇开头道:“武州山秋色醉人,跑马南山心旷神怡,我觉不出累来。”
拓跋珪闻言更怒——觉得闷他可以叫他陪着啊,听任臻的意思,撇下他自个儿疯玩才叫“心旷神怡”!他只觉得额上青筋直爆,若是在青金殿中他一准儿已经大发雷霆了。此时却还是忍着气道:“那改明儿我陪你去,别突然无影无踪地一整天,我在这等着难道不焦心?不说这个了。今天北燕遣使上供来了,得了件稀罕宝贝,我特意拿来你瞧。”
任臻对此毫无兴趣,话题还是不离武州山修窟,末了道:“晁汝建议佛像造成之日,由皇上亲自主持开光仪式,更有弘法的重大意义。”
拓跋珪一点也不想再在这上头浪费时间,他也确实是忙,崔宏张兖提出来的新政虽然比皇始年间的温和了许多,但鲜卑亲贵们早做好了准备一点亏也不吃,以拓跋仪为首都暗中阻手阻脚,推行起来无不困难重重。拓跋珪在腾出手来处置这些人之前只能艰难地摸索寻找中庸之道,心情本就不好,忙里偷闲地来找任臻想温存一番却被晾在这小半日,现在还在说这个,不由语气也转硬道:“朕都说不说这个了!”见了任臻瞬间的神情变化,他又立刻自悔失言,忙起身拉他坐下:“我去,我肯定去。你第一次办差我能不给你面子么?大哥,你来看看这个——”
他献宝似地拿出一双玉璧,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所制,两边各雕一只栩栩如生的行龙飞凤,将玉璧合而为一,龙凤首口相衔,竟缓缓滑出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圆润鲛珠来,无光自华;一双龙凤也如点睛一般,更是张牙舞爪活灵活现,仿佛要腾云驾雾一般——慕容宝之女入主北魏后宫,没有谁比北燕更放心开怀的了,这是冯跋好容易寻来讨好拓跋珪的宝贝,意欲两家龙凤和鸣,百年和合。这意思拓跋珪是懂了,却压根没想起过慕容氏,而是直接把它送到任臻跟前。
谁知任臻只扫了它一眼,脸色顿时就是一黑,不过苦苦压抑尚未发作罢了,拓跋珪把这沉默误为感动,心里是满胀的柔情爱意:“大哥收这一半,我收另一半,可好?”
任臻看着递过来的凤璧,低声道:“皇上真是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