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汝正色道:“万物资生,皆有因果,何所谓解脱与否?大师先渡己后渡人与昙曜的先渡人后渡己不过是求法得道的途径不同罢了,岂分高下。”
寸心凝目与他对视良久,终于抬手为他沏上一盏清茗:“曾闻后秦姚氏皆擅佛学,果不其然。只不知此番巧舌之中,又有几分佛性、几分私心?”
姚嵩闻言落座,也不再避讳隐藏:“在下红尘三界中的碌碌俗人,从不敢也不欲参佛学道,功德圆满。天下苍生又与我何干?在下修的是自己心中的小圆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哪怕那漫天神佛我亦无惧!”
寸心浑身一震,方知此人志坚至此、执念若深,当真是不疯魔不成活了。他似又想起了几番前尘往事,佛心微摇,忙掌住了神,轻轻一叹道:“晁施主此番所来,必有要事。”
姚嵩也恢复常色:“附逆乱党的追究清洗很快就会波及到军队之中,拓跋珪一时之间找不到这么多忠于他的将领来立即上任,所以不出三日,禁卫三军建制必乱——这是唯一一个可以突出重围的时机,否则拓跋珪一旦重掌禁军,那就谁也插翅难飞了。所以前番藏匿于石窟寺后的那几个人,还请大师在这几日里想办法送他们离开武州山。”
寸心犹豫了一瞬,还是问道:“他们离开武州山…要往哪里去?”
姚嵩唇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救谁都是救,大师只当好生之德,普渡众生便是,他们自会念你的好,将来也有果报,你又何必管这些不甘失败的野心之辈接下来何去何从?”先前拓跋珪就差掘地三尺地搜捕,却没人会来搜查这庄严的佛门宝地,也没人会想到凭空消失遍寻不见的拓跋仪就藏在眼皮子底下。而接下来拓跋仪好不容易脱身之后会去哪里?左不过晋阳或者中山,卧薪尝胆、招兵买马,想要卷土从来——而在血洗平城之后,鲜卑八部之中还有谁会对严酷成性的拓跋珪忠贞不二?只要再煽风点火一番,暗地投奔拓跋仪的文臣武将必不在少数,届时大魏国内这一场龙争虎斗、兄弟阋墙可就真是避无可避了。
表面宁静祥和实则暗涛汹涌的石窟寺外,不远处的一座山头之上,两个黑衣武士正驻足而望。
为首之人黑纱覆面,一双阴沉沉的眼眸之中似一片虚空、毫无波澜。身后那人低声道:“统领,如今这风声鹤唳的当口,那晁汝怎么巴巴地跑出来见个和尚?”
沮渠蒙逊缓缓地收回视线,转向自己的属下:“你觉得他有古怪?”
那名侯官点了点头:“皇上对他起疑才派我等跟踪晁汝,如今为防万一还是尽快回宫禀明皇上,派兵搜查这石窟寺,不怕查证不出。”
沮渠蒙逊一颔首,哑声道:“你虑的是。”遂命他牵马过来,谁知那名侯官刚一转身,从后便迅雷不及掩耳地伸出一双手来,牢牢扼住了他的咽喉要害。
沮渠蒙逊偷袭得手,掌心加力,这侯官被硬生生地提高,脚尖离地三分不住地挣扎,然而那双禁锢生路的手如铜墙铁壁一般毫不松懈。
良久之后,沮渠蒙逊终于松手,在沉重的尸体落地声中他悠然望向远处矗立山壁的佛像,唇边浮出一抹嗜血的冷笑——那是武州第一窟中刚建成的佛像,高大魁梧、巍峨壮阔,音容笑貌都宛若北魏太祖拓跋珪——据说,这是现世佛一统人间的象征。
于是北魏建国以来最惨烈的一场政治倾轧轰轰烈烈地从朝廷迅速波及到了军队,造成了朝廷内外数千文武官员的死伤;投入狱中后又陆续被侯官严刑逼供而折磨致死的也不下千人,平城笼罩在一片血腥恐怖之中,拓跋珪迅速地将自己亲信将领安插进禁卫军中,原本抓在鲜卑八部贵族手中的那部分兵权开始以一种直截了当而毫不遮掩的方式回归到君主掌握。然而拓跋珪还不及松一口气,便传出拓跋仪已逃至晋阳,公然兴兵谋反的消息。拓跋珪顿时勃然大怒——一个败军之将、跳梁小丑也敢与他一争长短!一时之间他也无暇细思前因后果,当即发表讨逆檄文,讨伐拓跋仪。
他本拟以天下制一隅,拓跋仪那点乌合之众根本不堪一击,然而派去围剿的大军主帅和拔在一战大败之后,恐拓跋珪追究他与拓跋仪先前交好而问罪,竟干脆投奔了拓跋仪,被拜为上将,此事一传开,还困坐城的不少人便心思活动开了,一夜之间奔逃者众,拓跋珪腰斩了和拔一家老小百余口,却依旧刹不住叛逃之风,他们都被拓跋珪整治怕了,抛妻弃子只身出逃者比比皆是。拓跋珪为了震慑众人更是杀人毫不手软,更遭天怒人怨。如此恶性循环之下,拓跋仪的势力有如星火燎原,一下子蓬勃发展起来,居然隐有分庭抗礼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