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臣又喘了口气,不屑道“现在掌权的是赵国公贺兰讷——我看什么北击柔然也是借口,他一贯顾惜本部人马,哪里舍得在大王这里拼光了资本?我先前风闻他已经暗中准备好了,一旦皇帝有个万一,他就准备废太子,扶持拓跋绍登基呢。”
拓跋仪眼中一转:看来撤军之事是千真万确再无可疑的了,贺兰讷两面三刀又野心勃勃,先前就假惺惺地向他示好投诚来麻痹他,最后关头却杀出来勤王护驾,立功讨好,事后一下子称为鲜卑八部之首,如今倒是真有可能做出这等事来。而贺军明显是拓跋珪现在唯一依赖的外部人马了,若是能铲除贺兰隽拓跋珪纵使不死,也如同去了牙的老虎,没甚可怕的,那彼此情形将会产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杀进平城做个真正的皇帝也未尝不可!
所以拓跋珪思前想后,决定趁贺军还没走远,又是赶路行军,疲惫倦怠放松警惕的时候,率军出城从后追击,杀他个措手不及。
而诸将领困在城中早就憋屈够了,闲时还常梦见自家高堂妻儿死状凄惨而胆战心惊,谁不想冲出去大开杀戒出口鸟气,最好一口气冲到平城把拓跋珪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杀了方才解恨,于是同仇敌忾地纷纷赞同。唯有和拔因曾跟着拓跋珪南征北战,心中对此举有些疑虑,但一说出来,拓跋仪却只当他是爱惜羽毛不肯尽力——毕竟他要带出城去追击贺兰隽的主力,大多是还有一战之力的和氏骑兵。当即拉下脸来,好一番责骂,因为怕贺军走远了追赶不上,也没做什么准备就直接带兵匆匆出了晋阳城。
谁知当真是诱敌深入欲擒故纵之计,贺兰隽做出全速撤军的假象,连拔营离去时候留下的炊具军帐有时都不及收拾,更是惹的拓跋仪心痒难来,更不肯放过已到嘴边的肉,而一路死咬、紧追不放。正翻山越岭之际,早一步占据优势地形的贺兰隽出其不意杀了个回马枪,四下掩杀,将拓跋仪之军包了饺子。
贺兰隽在山头上居高临下地喝道:“拓跋仪,皇上早知你野心勃勃贪念十足,特命我依计诱你出晋阳城——你尚若还有一丝良知,速速下马就缚,押送平城,或可免生灵涂炭!”
拓跋仪方知上当,后悔不迭——他没想到柔然大军压境、威胁盛乐,近在平城拓跋珪竟然能够沉得住气不为所动,没有召回贺兰隽相援,甚至反而利用这一消息,布局设计诱他出城、引他决战!但事已至此,早没有了投降与和谈的可能,他和拓跋珪都清楚彼此的性子,这场内战,注定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于是拓跋仪率军死命突围,贺兰隽此番再也不敢大意浪费这次难得的机会,把全部兵力悉数推上前线,意图全歼叛军。双方都是背水一战皆无退路,几天几夜里直厮杀地昏天暗地、血流成河。最后拓跋仪只身出逃,除了些许亲信死忠,和拔带来的三万人马几乎全军覆没。
贺兰隽不敢松懈,立即按照先前拓跋珪的指示不再一味恋战追杀,而是火速折返,在拓跋仪之前拿下了先前久攻不下的晋阳城,一举端掉了叛军的大本营,又坐镇于此,派出兵马四处围剿盘踞周边郡县的叛军,所过之处若遇抵抗则片甲不留。
其余趁乱而起的地方军阀们顿被震慑,不敢再轻易出头,纷纷收敛起来,再次向拓跋珪投诚示好,并开始依命与奚斤一起组织防线,层层阻击、抵抗入侵的燕军,先前已经摇摇欲坠即将分裂的帝国也渐渐回稳,拓跋珪陡然睁眼,抬手斥退了飞奔进来报讯的小黄门,殿上大臣也都情不自禁地松了口气,纷纷道贺称颂不止——幸亏拓跋珪顶住了重重压力没有自乱阵脚,反而险中求胜,一举击溃了叛军主力,终于打破了先前拖而不战的僵局。如今拓跋仪虽然还没伏法受诛,但主力已溃,人心必乱,与先前情形相比可谓天渊之别——现今的大魏太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了。
拓跋珪微一扬手,续道:“让贺兰隽拿下晋阳城内所有投靠拓跋仪的叛臣,暂且扣而不杀——告诉和拔等将,他先前阵前投敌之罪朕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他戴罪立功,前去襄助奚斤阻击慕容永的西燕军队北上,朕来日还要对他论功封赏,女人、牛羊、钱帛和爵位都只会比先前更为丰厚——拓跋仪先前会怀柔招抚,难道朕不会?!”
拓跋珪知道手下这位宿将的秉性。和拔当初为了名利可以不顾妻儿家小倒戈投降;现在拓跋仪这靠山已经失势,他也可以为了再求富贵而放下灭族之仇——为今之计,是要尽快稳定情势一致对外,为了大局他可以先忍一忍,而一旦平定战祸,他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曾经背叛他的人!
他雷厉风行地又下了数道旨意:“传旨中原各州郡府县,民间各坞堡可自发组织乡勇兵丁抵抗西燕军队,皆可斩首计数以报功,战后累积首级上万者,朕以万户侯待之!”
众人皆是心头一震,立即发出好一阵“陛下圣明”的恭维之声,晁汝隐身在人群中,亦在随波逐流地歌功颂德,内里却也不免暗自心惊胆颤——代郡盛乐是北魏大后方,离国都平城不过三四百里,柔然骑兵向来以风驰电掣出名,这点距离也不过跃马可至,所以一旦盛乐告破,平城必危,而那时拓跋珪甫闻此讯,气到呕血也确有其事,但他并没自乱阵脚,反而随后就能将计就计,利用这一消息诱战拓跋仪,果真是当世帅才!之后更立即动员全国,用人海战术层层削弱来对付来犯的燕军,使燕军从此每推进一步都如陷泥潭,举步维艰,等于和所有魏国百姓为敌作战!
他本以为暴躁易怒阴沉难测是拓跋珪最大的性格缺陷,但他也可以为了大局而痛加忍耐,谋定后动——当真是沧海横流方显豪杰气概,越遇危局才呈枭雄本色——他先前还是有些小看了拓跋珪。
拓跋珪先前日夜悬心,担心晋阳战局——要是再丢了这关键一战,他的北魏帝国当真要彻底崩溃了。但即便是如今的绝地逢生,他的如释重负也不过转瞬即逝:他是牺牲代郡的前提之下取得晋阳之战的胜利,如今内忧稍解,外敌战火却已真真切切烧到了脚下,西燕柔然南北夹击,腹背受敌之下又能坚持多久?
果然不出数日,北线战报传来——盛乐失守,柔然大军第一次攻破北魏旧都,朝野哗然。有不少鲜卑大臣皆义愤填膺,纷纷请战。拓跋珪怎么不知坐视盛乐失陷就等于将平城安危、大魏国运一并交托于敌手?但如今的魏国表面惊涛骇浪,内里也暗潮汹涌,他并非畏战,只是一旦离开国都,谁来统筹全局?说实话,他其实谁也信任不过,连自己的儿子都着意防备,在这种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危机时刻他更须自己坐镇中枢,指挥调配各路人马,才不至倾覆。审时度势、权衡再三之下,他决定暂不出兵夺回盛乐,先着手对付已深入腹地的慕容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