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一座荒烟漫草山岗上,默默地站立着几个黑甲武士,为首之人正注视着火光突起魏军营寨。他脚下黄苇从中倒伏着十来具同样制服尸体,留下,已全是他这些年收买安插在侯官卫死忠亲信。
“统领,我们没去沃阳报信,事后会不会——”
沮渠蒙逊冷笑遥指:“今夜过后,拓跋珪必死无疑,还惧他秋后算账不成!”西凉柔然都已经卷进来,对于拓跋珪出尔反尔必定不再姑息,拓跋珪却只能孤立无援地承受任臻苻坚滔天恨意!他不信拓跋珪有真龙之命还能逃出生天!至于沃阳驻将今夜之后发现不对,想要出援却已迟了,北魏必将四分五裂陷入混战。
沮渠蒙逊本来因为任臻未死而憾恨不已,但一想到拓跋珪今夜四面楚歌和痛彻心扉他便油然生起几分极致意——这一点上,任臻可比他还要狠绝呢。想到此处他沉沉转身离去,属下后问了一声。“去平城。”沮渠蒙逊翻身上马,黑纱笼罩下双眼俱是血光恨意,“我等还要奉皇帝陛下后一道遗命,回京‘除奸’呢!”
第176章
北魏天兴三年末的那个冬夜,火光映红了整个塞北的夜空,战马嘶鸣,喊杀震天,更搅得这处草原入关的兵家必争之地有如一锅沸水。
苻坚带来的八百护龙卫临时发难,配合外面作战的西凉与柔然军队在魏营内四处放火,魏军由是大乱,苻坚与任臻二人趁机掳走了拓跋珪,退守高岗,数千西凉铁骑赶来层层保卫,将他们护在其中。
而剩下的魏军,群龙无首而又孤立无援。在柔然与西凉骑兵的联手围剿之下,建制四散,虽然奋起抗争,依旧死伤枕藉,伏尸无数,沃水为之不流。可纵使如此,他们也没有停止过一次次地靠近高岗,发起冲锋,欲拼死救出拓跋珪。然而仰攻不易,何况阻挡在他们面前的是西凉的铜墙铁壁,除了留下一片又一片尸体,魏军不能前进分毫。
拓跋珪的嫡系军队一点一点地消耗,死忠将士一个一个地倒下,鲜血染红了离离原草,那抹挥之不去的深红甚至一直蔓延到了他的脚边。
然而拓跋珪就如一个作壁上观的匆匆过客,只能呆怔地望着这片修罗场而麻木不仁无计可施。因为他的眼中已是一片茫然模糊再没有一点灵犀,就连脖颈上入肉三分的刀刃也没能让他的表情有分毫改变——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一夜之间,他引以为傲的帝国,和以为可以相守一生的挚爱,就此齐齐地分崩离析了。
任臻的眼眸也染出几分血意,他想起来当年燕魏之战时的惨烈,他被缚战车之上眼睁睁地看着千里赤地,山河变色——西燕有多少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因为拓跋珪一时之怒而身首异处?而这双手沾满燕民血腥的始作俑者其后还有脸趁人之危地诓骗他为他效力!
“这是你最后的资本了,一旦在战场上拼光了,你前半生的宏图霸业俱化飞烟。”任臻冷冷地瞥向失魂落魄的拓跋珪:“拓跋珪,你今时今日之痛,可有我当日之万一?”
一字一句皆如兵刃,直刺心扉,拓跋珪却置若罔闻,只能费力地扭过头,望着近在咫尺又如远在天涯的任臻,只呢喃地喊了两字:“大哥…”
任臻皱眉,略带狼狈地厉声喝道:“住嘴!凭当年断指致残之仇、囚禁凌侮之恨,国土沦丧之耻,屠杀国民之辱,我可以活剐了你!”
拓跋珪惨白的嘴唇哆嗦着,没有一句辩解,种种罪孽皆是他亲手种下,怨天尤人也无用!他曾经庆幸佛祖给了他一个重头来过的机会,而今才发现这不过是一个做了三年的黄粱之梦,现在梦醒了,心死了,他再无绝处逢生的一丝希望。
“你杀了我吧。”无论何等艰难,拓跋珪从未有过甘心放弃的时候,可此刻的心如死灰却使他脱口而出,任臻怒道:“你以为我不敢!?”
正当此时,山岗下忽然爆发出一阵又一阵兴奋的鼓噪声,众人定睛看去,却是凉军在逼退魏军的拼死冲锋后,柔然骑兵随后紧咬而上、大肆屠戮败退的魏军,连已经受创落马的伤兵都不放过,全给捅了个千疮百孔,更有将首级尸块挑上槊尖撕扯取乐的。余下大部分柔然军队也已经全线压上,将已成乱相的魏军分割淹没,大肆屠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