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任臻没有拒绝,而是撇过头去,狠狠地闭了闭眼,良久之后方才轻咳一声,附耳答道:“…好好做你的皇帝去吧。”
温暖的鼻息吹拂过他沾染血汗的鬓发,却又攸忽远离。
这一刻的呼吸相闻,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心无芥蒂地坦诚相拥。所有惊涛骇浪的恩怨情仇奇迹般地消弭褪色,他与他,不再是西燕废帝和北魏太祖,就只是十多年前洒脱飞扬的任臻和顾盼无依的半大少年什翼珪。
他给他留下了战马与武器,而后坚定而决绝地转身离去,在那儿,苻坚牵着一匹火云般的骏马,伫立相待——唇边那抹云淡风轻而又包涵天下的微笑,一如三年前的每一次相见。
“去哪?”任臻翻身上马,对着苻坚伸出手来。
苻坚一跃而起,坐到了他的身后,在马上将他拥入怀中:“随你。”
马蹄疾驰而去,荒烟蔓草之间,拓跋珪跪地俯身,久久不起,没有人会知道此刻的他已经泪流满面,无声痛哭。
昔时因,今日意。一世恩仇,绝顷英雄泪。虽万千人吾往矣,边城孤月,绝壁无余字。
石窟寺晨钟叠响,在薄雪覆盖的五州山间悠远传扬开去。姚嵩下了马车,命诸侍卫原地固守,自己踏着将明未明的天光走上前去,对亲自迎在门口的寸心大师微一颔首:“大师,晁某特来礼佛。”
以往每月初一,石窟寺都会召开法会,不少信众都会特地上山礼佛,但此时此刻风头浪尖,平城内外风声鹤唳,达官显贵轻易不出,这晁汝来因定非寻常。
姚嵩入寺上香毕,袖手转身,瞥了寸心一眼,果然压低了声音:“慕容皇后日前突然抱恙,已于昨夜——暴卒。赵国公欲请大师入宫,做场法事。”
寸心皱了皱眉,他虽是方外之人,但自拓跋珪崇佛以来,与北魏皇族关系密切,自然知道慕容氏虽贵为皇后,但自拓跋珪离京迟迟不归之后,母家也相继失势甚至改朝换代,现在皇宫里是贺兰姐妹只手遮天,一国之母莫名其妙地暴毙只有可能是贺兰氏动的手脚,也就意味着他们预备正式动手了。贺兰讷此时召他入宫必有他图,姚嵩这是特意来给他提个醒,毕竟这小小的石窟寺里还藏有一位至关重要的贵人——拓跋珪若是真回不来,北魏国运说不得须着落在拓跋嗣身上。而想要保他性命,还得在贺兰讷动手前护送他离开京城。五州山有山间密道可避开森严守备、交通平城内外,但一国储君白龙鱼服,前途艰险未卜,毕竟是下下之策。
他枯眉看向姚嵩:“还有多少时间?”
姚嵩伸手比了个一字,轻启双唇,只吐出两个字:“要快!”
二人在殿内说话之际,寺外菩提树突然一动,随即便扑簌簌地震落了一地的雪。姚嵩突然噤声不语,冲寸心一摆手,自己转身出寺,而后便在石阶上站住了脚,冷眼袖手地环视着在晨曦中凭空冒出的这十数名黑甲武士。
为首者身材高大而眼神阴冷,脚下正踩着一具刚刚才咽气的尸体,再看周围,自己带来的赵国公府的兵丁们俱已在这顷刻之间被悉数灭口了。
姚嵩面色平静地收回目光:“统领大人这是何意?莫不是侯官们这次也奉了圣旨,特来国寺礼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