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我不是慕容冲 楚云暮 2202 字 9个月前

符宏与他之前的恩怨可算源远流长了。当初在东晋他与司马元显合谋害他,栖霞山巅的那一刀几乎要了他的性命,若非谢玄尾随而至,他估计烂在深山老林里都没人会挖出他的尸骨。可追本朔源,符宏对他——应该是对慕容冲——的恨却是理所应当,他兄弟姐妹皆亡于长安之战,他虽得父王庇佑而只身出逃,却到底从个前程似锦的帝国太子变成了身份尴尬的亡国质子,而自己的父亲却是一别天涯再无讯息,这天下之大,换谁不怨不恨?而平城重逢,物是人非,曾一心取他性命来报国仇家恨的符宏却又出手帮了他一次又一次,,各种情由,复杂至极、费解至极。

姚嵩环视三人,脸色皆是一派凝重沉郁,却又杵在原地呆若木鸡地动也不动,不由叹了口气,率先上前推开寺门:“咱们现在的身份乃是敌国奸细,抓到了就是个死字,你们就是蓄意想舍生取义,也别连累寺中僧众,还不快些处理了现场,先离开此处再说。”

苻坚等人这才幡然醒悟,待将一地的尸首全给收拾了坠下山崖,寸心忽然临风伫立,双手合十,默默地念了一段往生咒:“有忠有灵,来就此庭。归汝先父,勿为妖形。”

任臻:“…”

苻坚:“…”

姚嵩:“…”

三人皆想起苻坚当年五将山被姚嵩设计所执,扣于新平佛寺,就曾固执己见地为那一战战死的将士念了三天三夜的往生咒,差点把前来逼索传国玉玺又不敢杀他的姚苌和姚兴给活活气死。如今看来,符宏这一点上还真是与苻坚一脉相承,舍身出家也就并不觉得太过离奇了。

众人在寸心的引导之下穿寺而过,诸沙门僧人方才都已听到寺外打斗动静,此刻大多吓地面无人色,躲至一旁,唯有昙曜身着浆洗旧色的僧袍,正手执笤帚,神色如常地将庭院里的落雪拂扫成堆。

苻坚此时已经恢复了几分理智,沉默地跟着寸心行了片刻,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宏——大、大师,不知大师是何时落发,又是在何处修的佛缘?”

寸心停下脚步,顿了一顿,还是据实道:“三年前,贫僧受慧远禅师点化,于庐山东林寺皈依佛门。”

苻坚佛学修为极深,南北宗师亦常以为友,自然听闻过南朝素有“鉴裁”雅号,最善识人的沙门高僧慧远的大名,只是不明白符宏在自己的安排下分明好端端地在东晋封爵做官,又怎会突然被他渡化?

任臻赶紧冲寸心杀鸡抹脖子地使眼色——他也想知道那年冬天在建康城外的栖霞山一别,他将盘缠坐骑都留给了符宏,让他西去凉州投靠苻坚,符宏怎么莫名其妙地却当了和尚。但又深恐符宏把他曾想致自己于死地之事亦告知苻坚,虽已时过境迁,但任臻还是不想苻坚有一时半刻的难过。寸心像是没看见任臻的表情一般,径直转向苻坚:“当年在南朝为质,我无所事事终日苦闷,遂不告而别,独自离开建康,只觉得心烦意乱、举目无依,天大地大无一处可以容身,因而萍踪浪迹,只想四下漂泊,却不料在浔阳城郊,遇见了溃散的五斗米教的流民,将我洗劫一空,几欲丧命之际遇见了云游至此的慧远禅师,将我带回了庐山。伤好之后,我厌倦凡尘,便苦求禅师为我剃度,大师却执意不肯,说我六根未尽,心魔不解,终难证大道,只允我带发修行。”他顿了一顿,轻扯嘴角,“于是我便开始了苦行修道之路,在一年之内走遍大江南北,最终——到了凉州。”

苻坚心头剧震,失口而出:“你…你为何不来寻我?!”

寸心没有答话,自顾自地续道:“我在凉州一住半年,见识了中原不曾见到的难得盛世——百姓安居,文化兴盛,天竺龟兹前来弘法的高僧络绎不绝。可日复一日,我佛学渐深却依旧难破瓶颈,悟彻真谛,终于在一次闭关之后,我决定为自己落发,千里赴魏,来偿解我红尘俗世中的最后一场孽障。”

任臻怔了一怔,刚想接话,寸心却已转对他道:“当日原是我走火入魔执迷不悟,差一点铸成大错,不论你是为了谁护持我到了最后,到底是我欠负因果,所以难以了悟,时至今日,我才算放下了心结,从有为法而至无为法。从此之后,贫僧将如师尊一般,影不出山,迹不入世,此生弘法,再无转移!”

苻坚心神俱灭,枯眉欲语,寸心却对他行一稽首,正色道:“当年您舍下的,贫僧也舍下了。”

此言一出,苻坚如冬淋寒雪,任臻也是浑身一凛,张了张嘴,迟疑片刻,神色复杂地看向苻坚与符宏,最终还是选择了缄默——心中若菩提,万般皆是缘,他又有什么资格去置喙旁人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