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压倒性的逆转似将那人都吓傻了眼,半晌才轻咳几声,解释道:“那,那个…我我这是用不惯大头的剑,不,不对——你怎么知道是我?!”
慕容永忍无可忍:“哪一个杀手是拿刀背对敌,刀刃对己的?!事到如今,劫后重生,你还要吓我!”
任臻默了一下,心虚地瞟了慕容永一眼——其实这三年多来,变化最大的当属叔明。他较之当年明显地沉稳而又阴郁了不少,两鬓间隐约的斑白更让任臻感到了几分陌生与心酸,而此时此刻这憋屈已久的一声吼却将一别三载的疏远拉回了当年情致。
任臻伸手抚向他斧凿刀刻一般的面庞,不由地哽声道:“对不起,叔明,我今生今世再也不会一声不吭地抛下你…”
慕容永浑身绷紧,僵硬片刻之后突然挣扎着起身道:“我得快点通知全军,你回来了——啊,还要传讯回长安,及早准备,这样一回京城你就能马上登基…你放心,胆敢异心作乱的我已经替你全给清扫干净了,你复位绝无人敢有二话。”
任臻眨巴眨巴眼,有些找不着北:“我登基复位?你皇帝坐的好端端的我登基干嘛?”
慕容永拧眉道:“这话从何说起?当初你身陷帝国,我迫不得已才登基继任,心中却从未有一日忘怀当日之誓言——关中燕国是你一手亲创,我甘为驱使,一生不变,岂有代立之念!”
任臻见慕容永手忙脚乱兀自不休,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便随之起身,却是从后一把环抱住了慕容永的腰:“叔明,你听我说——我不是慕容冲,光复大燕,天下一统早已非我毕生执念。现在的燕国皇帝是你,以后也只会是你——慕容永!”
慕容永如遭电击,良久之后,他咽下了一口苦涩的唾沫,依旧背对着任臻道:“…我,明白了。你要留我便倾力辅佐,你若走,我也…成全便是——我这辈子,总归唯你是从。”
任臻愣了一下,本能地觉出他话里有哪里不对,也亏得他这情字上头几十年如一日地天赋异禀耳聪目明,略一细想便明白过来,顿时哭笑不得,双臂一箍,又将人拉回怀里,紧扣不放——两个人身量仿佛,此刻相拥更犹如天造地设浑然一体:“你该不会以为我准备把这一摊子丢给你,自己躲去逍遥快活吧?慕容永,我自私自利惯了的可没那么大度,我的人这辈子都是我的人,岂有中途放手的道理?我知道你已经立了个太子,我给你五年时间,安排好接班继承的种种事宜,之后自去逍遥。人生不过百年,你我已蹉跎半世,又何必管这乱世之间,你方唱罢我登场,又是谁最终得了天下!”
最后一个重音,消失在慕容永的耳畔,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轻若鸿毛而又重逾泰山的吻。慕容永浑身一颤,微微偏头,却又忍不住按住了任臻的手背,摸索着握住了他右手上难以平复的创伤,心中一阵苦楚:“任臻,你有太多的求不得。”
任臻叹了一声,执拗地扳过他的脸,吻住他干涸的双唇:“我纵有再多的求不得,你却是我的舍不得啊…”
求不得不过是焦虑难安痛彻心扉,可舍不得若是舍,便是失魂落魄不复性命。
军帐外,苻坚刚刚拦下了泪眼滂沱、已经等不及要冲进去与故主一诉衷肠的兀烈,面无表情地回到原处,瞟了一眼站在一株桃树下,仰面赏花却同样是面无表情的姚嵩,摸了摸鼻子:“经此变故,你倒是大度了不少。”姚嵩伸手折取一枝,送到鼻端一拂,才轻扯嘴角:“还得多谢你与前妻生的那个看似没用的好儿子,让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苻坚:“…”他觉得姚嵩毒谋士之名的来由除了计谋之毒,他这口舌之毒也不遑多让。
姚嵩揉了揉自己的肩膀,越过苻坚之时,将那枝春桃轻轻挑开了他的衣襟:“做贼似地赶了这几百里路才算平安无事地穿过魏境,而今总算能合眼睡上一觉了。苻天王,难得良宵,花前月下,您就一人在此听人壁角吧。”
苻坚被噎得说不出话来,末了只得摇头苦笑,低嗅桃花——过风风雨雨,尚留一丛秾艳,欲舞还停,如颦又笑,浓淡烟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