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骨过程中,宋辞一直紧紧拽着阮江西,明明疼得脸色发白,却一声一声告诉阮江西他不疼,阮江西不说话,只是红着眼看他。
却是陆千羊不忍再看,撇过头去,有点伤感,这样的情深,她只觉得自己心头都在发紧。
宋辞并没有让阮江西一起进心理疗室,大概多半是舍不得她心疼。
于景致已经换了一身白袍,带着无框的眼睛,将检查结果翻开,片刻:“记忆清空提前了近半小时,这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情况。”抬头看向宋辞,“当时有没有什么不适或者异常。”
“很多很多片段。”宋辞半靠着沙发,有些漫不经心。
“是什么?”
他抬眸,灯光暖了眸中一汪黑沉:“阮江西。”
似乎,只要念及阮江西,便能褪去宋辞一身的冷傲,如此温柔。
于景致抿了抿唇,提起笔,写了几句,又问:“还有呢?”
“只有她。”宋辞撑着头,敛下眼睑,睫毛打下一层暗影,柔和了侧脸的冷硬,“所有片段都是她,她说的话,她的脸,她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
于景致的笔顿住,许久,写到:三天记忆清空,十年无一例外,独阮江西存了记忆。
“如何?”宋辞问。
以前,他并不关心他的病情,如此询问倒是第一次。于景致似笑:“你都支开阮江西了,不就是预计到不容乐观吗?”将检测报告又往后翻了几页,语速不急不缓,“神经元联系弱化,记忆整合功能在下降,人格意识不强,唯独,”
话,突然顿住,于景致的笔掉落在地。
宋辞抬眼:“唯独什么?”
沉默之后,于景致声音有些紧涩:“控制情感的中枢神经元突触在增多。”
“我听不懂这些专业术语,你只要告诉我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最坏的结果……
不过是阮江西大获全胜。
于景致收了所有笑意,眼底一片冷沉的黑色:“记忆时间缩短,可能变成两天,一天,甚至瞬时记忆,环境感知与本能意识也会下降,逐渐被情感意识主导,也就是说,”微微停顿,语速很慢,“阮江西也许在弱化你的记忆、人格意识,甚至是本能感知。”
显而易见,阮江西正在主宰宋辞,包括他的感情,他的意识,他所有的本能反应。要怎样强烈的情感,才会这样独占鳌头,弱化了宋辞所有的感知。
话句话说,阮江西,成了宋辞最大的病症。如此病症,精神史上,前所未见。
“你说的是也许。”
语气,轻描淡写,好似置若罔闻,也许作为阮江西的俘虏,宋辞似乎并不介意。
于景致放下手下的检测报告,撑了撑眼镜:“医学史上并未出现过这样的例子,不能完全否定我做的这些假设。”
宋辞沉吟,未语。
于景致起身,走到沙发前:“你的治疗若继续停止的话,情况很有可能会变得更糟,你必须立刻接受治疗。”她权衡之后,“我会尽量采用副作用小的物理疗法。”
“我拒绝。”
只回了三个字,不由分说的强硬,宋辞起身就走。
他啊,必定是舍不得拿阮江西冒险,所以才容忍任何不可控的变数。
宋辞简直是在豪赌,为了不输掉阮江西。
于景致喊住他,终于还是没有办法维持她的无动于衷,所有急切的情绪全部摆在脸上:“我没有危言耸听,阮江西是个太大的变数,如果这样放任下去,如果没有任何治疗措施,我不敢保证以后还会存在你的人格。”嗓音艰涩又紧绷,“宋辞,你的病,赌不起。”
“赌不赌得起,你说了不算。”
是啊,除了阮江西,还有谁能左右宋辞呢?
于景致有些无力:“宋辞,你终究是个患者。”
“我是患者,所以,不要对我存任何私心,我不接受。”宋辞没有回头,话语如此冷漠,毫无半点温存。
他啊,分明清楚她的所有心思,却这样视而不见。于景致猜想,大概,宋辞将满腹的温柔耗尽给了阮江西,所以对旁的人这样无情无义。
遇上这样的宋辞,大概是她的劫数。
诊疗室外面,长长的走廊,阮江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微微低垂着头,手指有些不安地动着。
秦江轻咳一声:“宋少。”
阮江西猛地抬头,散了眉间所有阴郁,她喊:“宋辞。”
宋辞俯身,蹲在她前面,仰头看她:“累不累?”
阮江西摇摇头:“不打算告诉我吗?”唇,抿得很紧,有些泛白,“我很担心。”
宋辞拂了拂她的脸:“我没事,不用担心。”
阮江西抓着他的手腕,避开他受伤的手指,目不转睛痴着宋辞的眼:“那你告诉我,你很好。”语气,有些孩子气得偏执。
宋辞握着她有些凉的手,亲了亲:“不准胡思乱想。”声音柔软,似蛊惑,偏偏,却不看她的眼。
他啊,在瞒着她。
阮江西眼中的光影,凌乱极了。
“我能和她单独说句话吗?”
诊疗室的门打开,于景致的话突然打破了所有沉寂。
阮江西抬头看去,宋辞却端着她的脸,看她:“我困了,现在就回家。”
宋辞,似乎在欲盖弥彰。
阮江西迟疑了一下,握住宋辞的手:“你等我一下。”
宋辞的脸,立刻冷了,眸色却有些慌张:“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相信。”
于景致失笑,原来,她在宋辞的意识里,已经这么避如蛇蝎了。
阮江西看了于景致一眼,点头:“好。”然后,起身,走进诊疗室。
身后,宋辞看向于景致的眼,森冷至极,危险又暴戾。于景致笑笑,关上了诊疗室的门。
“宋少。”秦江上前,欲言又止,“有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说?”
“说。”
秦江斟酌了一番:“女人之间总是无话不谈的,再说于医生对您,咳咳,”女人的嫉妒心,秦江就不多说了,宋大少的感情问题他也不敢过问,他实话实说,戳重点,“您不担心于医生会说一些,”语气,严肃了,“一些危言耸听的话。”
女人嘛,醋坛子多,打破一个两个就不得了,尤其是,拿手术刀的女人,一个,抵千军万马,老板娘看着柔柔弱弱的,哪里是对手。更何况,关心则乱,宋大少的病,绝对是老板娘的软肋。
宋辞盯着诊疗室的门:“她现在应该只相信那个女人的话。”音色,低哑,有些无力,“而且,我没办法对自己的女人的撒谎。”
后面一句才是重点吧。
秦江竖起大拇指:“宋少高见。”好违心的话啊,他觉得他家老板完全没救了,被老板娘吃得死死的,所有男人的劣根性都投降了,他真心觉得,以后结了婚,宋老板绝对不会藏私房钱。
对于这一点,秦江由衷地佩服。
宋辞起身,走到诊疗室的门口,依着墙,心不在焉地说:“去查一下holnd的行程。”
holnd是在宋辞人物关系图最角落里的人,是于医生的精神科博士导师,美国精神研究所的泰斗人物,秦江还以为他家老板色令智昏呢,居然还是这么火眼晶晶瞧出了这一层。
宋辞就是宋辞,别看对阮江西撒娇黏人,骨子里,终归是金字塔顶端的猎人。
秦江不解了:“宋少是想?”
照理说,于医生的医术早就青出于蓝了,何必多此一举。
“里面那个女人,我信不过。”语气里,有几分冰冷,几分嗜血,几分避之不及的厌恶。
秦江真心觉得,宋老板太无情无义了,怎么说于医生也诊治了他十年,居然有了女人就忘了友人。
当然,这种话,秦江烂在肚子里,附和说:“确实,女人都不能相信,尤其是野心和私心并存的女人。”
这话,不假。
头顶冷气阵阵,秦江立刻识相地改口:“当然阮小姐除外。”顶不住宋老板的冷眼,秦江继续拍马屁,“阮小姐怎么能一般的女人比,老板娘对宋少你才不是野心和私心,是真爱,真爱!”
秦江真心觉得,他越来越不说人话了。只是这话,宋老板却颇为受用,大概是老板娘三个字愉悦了龙心。
大概十多分钟,阮江西便出了诊疗室,宋辞立刻上前,牵起她的手:“我们回家。”
阮江西小心避开宋辞的手,搂住他的胳膊,问:“困吗?”
“嗯。”阮江西并没有提及于景致说了什么,宋辞也不问,他揉了揉眉头,有些倦怠,“我有点累,你陪我睡。”
好裸的邀请!
秦江掩着嘴,装模作样地:“咳咳咳。”看看时间,继续装听不懂,装正经,“咳咳,是该睡觉了,都一点了。”他怀疑,美人在怀,宋老板会失眠,秦江又道,“阮小姐的经纪人回公司处理公关事务去了,我开车送宋少和阮小姐回去。”
“谢谢。”阮江西又说:“秦特助,今天麻烦你了。”口吻很礼貌,而且客气。
老板娘的气度修养非常赞,秦江很是受用,连连摆手:“阮小姐客气了。”
比起宋老板,老板娘简直体恤下属得不得了,不像某人——
“他的工资是我发的,跟他客气什么,这都是他该做的。”
宋辞语气非常不满,非常恶劣,非常傲娇冷漠。
秦江险些被一口老血噎到,尼玛,他想爆粗口。
宋老板又面无表情地吩咐:“我的手抬不起来,你去开车过来,送我们回去。”
语气,跟古代的皇帝一个气势,浑然而出的大爷。
宋少您确定您那只一直抱着阮小姐不撒手的手抬不起来?秦江没胆子表示不满,转头,肩膀都垮了:宋老板对属下,真的好残忍,好无情,好冷漠,好无理取闹。
“宋辞。”
“嗯。”眸光柔和又温柔,哪里有对着特助时的半点乖张暴戾,宋辞凑过去,隔着很近看她,“怎么了?”
走得很慢,她侧着头对视宋辞的眼:“可不可以答应我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