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碰本小姐!”
“本小姐金贵的身体,是你能碰的吗?”
穿着黑色西装的保安直接拎着林灿的领子,出了病房,全程都面无表情。
林灿鬼吼鬼叫:“松手!”
对方没反应。
林灿扭来扭去,回头恶狠狠地瞪:“还不快给本小姐松手!”
对方还是没反应。
该死,她的枪哪里去了,要不然,一枪打肿这黑无常的脸!林灿扭头,继续威胁:“再不松手,我让我外公把你们都炒了。”
黑色西装男,拎着她,直接下楼梯扔在大厅的地板上。
丫丫的,她林大小姐,还没这么被人当成垃圾扔过,麻利地爬起来,正想破口大骂顺便拖延一下时间,突然,定睛一看,林灿大惊:“柳是!”
柳是站在楼梯口,一点反应都没有,像个傻子一样杵在那里。
“柳是!”
他还是失魂落魄,没有回应。
这白痴!林灿鄙视了一番,扭头瞪黑无常保安:“松不松手?”
对方不松手,打定了注意不让她搞游击战和掩护战。
既然一言不合,林灿张嘴就咬。
“啊!”
黑无常保安终于给了点表情,是很痛苦的表情。
林灿一把推开男人,麻溜儿地溜号了,拉着还在灵魂出窍的柳是就跑。
可柳是硬是一步也不挪。
林灿对着他耳朵嚎了一句:“回魂了!”
柳是抬头看她,眼神呆滞。
林灿推推搡搡:“你杵在这干嘛?”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江西呢?”
冷不丁地,柳是说:“丢了。”
“什么?!”分贝飙升,林灿惊叫,“丢了?”
柳是怔怔地看着楼梯底下,喃喃自语一般,眼神都是空洞的,他说:“我把她给弄丢了,我怎么都找不到。”
“一定是我让她等太久了。”
“她走丢了。”
“她一个人,一定很害怕。”
“林灿,”柳是红着眼,抓住林灿的衣服,“你去帮我把江西找回来好不好?”
“帮我把她找回来。”
“我求你。”
林灿完全怔住,她从六岁就认识柳是,大概是因为年少丧母,性子冷硬得像块石头,他这是第一次对她服软示弱。
林灿扯扯嘴角,只骂了一句:“柳是,你这头猪!”
这头智商一百五十三的蠢猪,难道不知道叶家现在一朝天子一朝臣吗?他对阮江西,却还这么忠心耿耿,誓死效忠……
次日,于氏医院再次下了病危通知,阮氏小千金病危的消息覆盖了整个财经媒体,阮氏电子股份一跌再跌,股东大会一致推选总经理叶宗信代理阮氏执行总裁一任。与此同时,锡南国际董事长逝世,第一顺位继承人尚且年幼,暂由其母唐婉代为管理。
转眼三天,整个y市的商界重新洗牌,叶家与宋家翻天覆地。
三天,她被关在这个照不进一丝光线的房间里整整三天了。那天她被装在棺材里运出了医院,一睁眼便在这里了,她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像是阁楼,狭窄又昏暗,只开了一扇小窗,窗前是一棵开得很茂密的树,看不清是什么树,挡住了所有的光线。
三天了,小灿说,她的母亲的葬礼便在这几天里。
阁楼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漆木的小凳子,凳子上放了一盏小台灯,晚上,她会点着灯抱着自己缩在角落了睡觉,台灯已经没有电了,有些黑,她摸索着将台灯放下,把凳子搬到窗前,然后踩着凳子伏在窗台上,她个子太小了,需要踮着脚尖,够着窗外摇摇晃晃。
好高啊……
好像是一座废楼,外面长着开满了香樟的大树,原来这里是宋家啊,母亲偏爱香樟花,以前听母亲说过,锡南叔叔年轻的时候为她种了一院子的香樟树。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突然照进来的光线强烈得有些刺眼,江西抬手挡住了光,然后手腕被抓住,身体被重重往下一拽。
“你在做什么?”
是宋辞的声音,有点暴怒,分明是个小孩子,发起脾气来,却像个大人一样,严肃又冷硬。
三天时间,她好像又瘦了,小小的个子,骨瘦如柴,她却对宋辞笑着,脸上的颧骨若隐若现:“你终于来了,我一直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不知道。”江西还穿着那天在医院穿着的白裙子,脏兮兮的,手上脚上都有车祸留下的擦痕,因为没有很好的治疗,都结痂了。尖瘦的脸,一双乌黑的眸子很大,她说,“这里太黑,也没有人能跟我说话,我什么都做不了,只好等你。”她又问,“你怎么进来的,你母亲好像把我看得很严,每天都只有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大叔来给我送饭。”她笑了一下,“饭都是冷的,我猜那个黑衣服的大叔一定是故意的。”
大概许久没笑过,江西扯着僵硬的嘴角,到底是个孩子,见着了让她心安的人,便卸下了防备。
宋辞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漂亮的小脸绷着:“你还没告诉我,你刚才在干什么?”他没有告诉她,他花了三天,用尽了所有办法,才站到她面前,可就在刚才,就一眼,他心惊肉跳,“你要从这跳下去吗?”
这里是四楼,江西还长得不够高,所以可能不知道多高。
她盯着窗户:“从这里跳下去应该不会死,顶多摔断腿,可是我又怕腿断了回不了家。”她转头,乌黑的瞳孔像浸了墨的玉石,看着宋辞,“我母亲在等我回去看她,摔断了腿怎么办?”
想法单纯,不知天高地厚,一身傻气的孤勇,宋辞瞪着她,恼红了脸:“叶江西!”
像头炸了毛的小狮子,宋辞发起怒来,终于不像个一本正经的小老头了,对她恼羞成怒,会连名带姓地怒斥她。
江西很用力地摇头:“宋辞,我不姓叶了。”她坐在那张小凳子上,抱着膝盖,越发显得她瘦小,就缩成小小的一团,抬着头,小脸脏污极了,一双眼迎着光,亮晶晶的,“叶宗信以为我昏迷了,可是打了那么多针,我还是听得到他说话,他说要给我打好多药。”
“他说要把我关在医院里。”
“他说要得到妈妈和我的股份。”
软软糯糯的声音,稚嫩清脆,却那样艰涩与沉重,她啊,只是个九岁的孩子,有些话,藏不住,却不敢跟人说,连柳是都不敢说,只是,想告诉他。
宋辞看着她,什么都不说,漂亮的眼眸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会满满都是那个人的影子,他的眼睛很好看,有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深邃与沉冷,很像他的父亲。
“他说不能让人知道我相安无事,我以为妈妈死了,他会和我一样难过,我以为他会有一点点庆幸我还相安无事,可是不是这样的。”声音还是哽咽了,红红的眼睛睁得很大,肩膀在轻微得颤抖,江西顿了很久,渐渐发出小声的抽泣,“他说,我为什么没有跟着一起死掉。”
你为什么没跟着一起去死……
她的父亲,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在她死里逃生醒过来时,在她最害怕最难过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话。
她并不懂大人们说的恩怨情仇,只知道,那个希望她去死的男人,教会了她恨这种陌生的感情。
“宋辞,”她看着宋辞,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眼神竟荒凉而空洞,咬着牙,忍着抽泣声,她说,“我再也不要爸爸了,再也不姓叶了。”江西睁着眼,眼睛有点酸,不敢眨眼睛,只是还是有热热的液体从眼角流到了嘴角,咸涩极了。
她安安静静的,没有大哭大闹,只是忍不住眼泪,宋辞伸出手,小小的手心,在她脸上蹭着,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时,他将蛋糕擦在她脸上,抹掉她脸颊的眼泪:“江西,别哭,眼泪没有用,以后都不要在别人面前哭了。”
她还是哭,哭得厉害,重重摇头:“可是你不是别人,不是。”她伸手,抓着宋辞的手,她小小的手心,他也是小小的手心,紧紧地攥着,“我不哭,我不敢哭,不敢害怕,不敢喊疼,因为没有人会帮我,就算我软弱,我年幼,也不会被同情,所以我没有在叶宗信面前哭,再难过我都忍着,可是,”她问他,小心翼翼地,“宋辞,你也是别人吗?”
宋辞敛下了眼眸,许久许久。
“江西。”他抬眼,冰凉冰凉的一双眼,看着江西。宋辞说,“阮清死了,我父亲死了,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
阮清,他如此称呼她的母亲。江西想,宋辞是怨她母亲的,甚至是恨。
到底他和她都不是当初的模样了,还未成人,便已苍老,被教会了恨,却学不会爱。
她从凳子上站起来,只长到了宋辞肩膀那么高,抬起头看他:“要是死的是我就好了。”她没有再哭,说,“宋辞,如果死的是我——”
宋辞打断她:“江西。”
“嗯。”
“不要再说这种话。”宋辞伸手,用指腹擦着她脸上混着眼泪的脏污,稚嫩的声音,却像个大人一样,“你还小,不知道什么是童言无忌。”
那时,他也不过稚弱,年长她一岁,却说童言无忌,如此老气横秋。
兴许,他们的命运都不被允许童真,因为要生存。
这座种满香樟树的楼,在宋锡南逝世的第二天,便人去楼空,唐婉搬空了里面所有的东西,没有留下一丝一毫宋锡南的痕迹,偌大的房,空荡荡的,一字一言在空寂的阴冷里,回荡不去,是唐婉的声音。
“我就知道你会来看她。”唐婉似笑,眼底冷若冰霜,没有丁点温度,“你和你父亲一个样。”
唐婉坐在窗前的躺椅上,看着窗外,从这个角度,刚好一眼望尽院子里的香樟树,这间房是宋锡南的书房,在他生前,他从来不让她踏进一步。
“母亲。”
唐婉没有应,看着窗外花开,怔怔出神。
宋辞走过去,伏在唐婉脚边,他只说:“放她走。”
她?阮家的女人,大概要让她宋家一生不得安宁了。
唐婉哼笑一声,将手里的黑皮装的文件扔到了地上:“你父亲的墓地,你也看一下。”
十岁大的男孩子,跪在唐婉面前,只到她脚边的高度,没有去捡地上的文件,只是抬着下巴,表情是一成不变的冷沉,“放她走。”
“尸体已经在火葬场了,墓地选地势高一点的,你父亲喜欢高处。”
宋辞语调上扬:“放她走!”
分明这么小的孩子,却一身冷漠。
唐婉好似未闻,捡起地上的文件,阴冷的眸,一点一点灼热:“明天火化,张秘书会带你过去。”
“母亲——”
她将手里的黑皮文件狠狠砸向宋辞,近乎咆哮地嘶喊:“宋辞!你住嘴!”
宋辞没有闪躲一分,额头上,立刻便渗出一抹殷红的血,一声不吭地跪在那里,却始终没有退一分。
他才十岁,像极了他父亲的性子,为了阮家的女人,神志不清走火入魔。
“那很快就只剩一堆骨灰的是你的父亲!”她狠狠截住宋辞的肩,指尖发白几乎要陷进血肉里,她撕扯喊叫,理智全无,“别忘了,他死在了谁的车上!”
稚气的脸庞,镶了一双黑沉如井的眸,没有丝毫偏移,直直对视唐婉的眼,宋辞说:“不是她的错。”
“那是谁的错?”唐婉抓着他的肩,发了狠地摇晃,近乎撕心裂肺,“是你那愚蠢的父亲吗?还是阮清那个贱人?”
她狠狠一推,将跪在眼前的小男孩摔在地上,几乎用了所有力气。
宋辞狠狠跌坐,小小的身体撞在冰冷的大理石上,耳边,女人的尖叫嘶喊声还在继续,狂躁,暴烈:“不,是她们的错,是阮家那对母女,如果没有她们……”
唐婉从躺椅上站起来,摇摇晃晃了几下,瘫软在地,殷红的眸,突然泪眼婆娑,似乎耗尽了所有力气,一字一字撕扯着:“如果没有她们,你父亲至少还活着,就算行尸走肉也至少好过现在尸骨不全。”
“母亲。”宋辞直起背脊,再一次跪在唐婉脚边,额头上的血流到了侧脸的轮廓,红的刺眼,他说,“不是她的错。”
不是她的错……
小小的年纪,这样毅然决然,认定了,对所有的罪责,不管不顾。
唐婉狠狠抓住他的衣领,暴怒地嘶吼:“是她,是那对母女的错,她们该死!全部都该死!”
“是她杀了你父亲,她该死!”
“我要她陪葬!”
“让她死!去死!”
她尖叫,撕扯,声嘶力竭。
整个房间里,回荡着女人疯狂的叫喊,还未消散,少年轻缓的声音,沉沉响起:“母亲,不是她,该死的不是她。”他抬起眸子,一字一字地说,“那天晚上,是我让父亲去叶家的。”
唐婉所有揪扯的动作全部僵住,瞳孔近乎凸出:“你说什么?”
“是我让父亲去的。”一张小小的脸,惨白惨白,泼墨的眼眸,直视着唐婉,“是我的错。”
她抓着他的肩膀,脖子上的青筋爆出:“你再说一遍!”
“是我的错,他们都已经死了,你要怨,要恨,就怨我,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