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大娘忙的满头大汗,嗓子也嘶哑了,正背对着她们传菜切墩。几个婆子见顾二在贺大娘身后停了片刻,随后连连点头,接着又行了个福礼,也不见贺大娘转过身来,就见顾二开始往回走。
到了几个婆子跟前,顾二平静略显疏远的说:“贺大娘说了,现在正忙着,没空发落咱们,菜虽然没有炒好,两锅稀饭不是熬的烂熟么?就配上些腌菜,晚上吃的少些也好克化。”
几个婆子听顾二这么一说,一个个也都有了主心骨,见几人看管的灶边陆陆续续的来了打饭的丫鬟婆子,就一起往回赶,中间又分了两个婆子去取灶上腌渍的白菜萝卜,在清水里涮上一涮,切成细丝,浇点红椒香油,配上清粥最好不过。
来打饭的丫鬟婆子们见今天晚饭清淡了些,不禁就有些怨言,几个婆子晓得失职,尽都陪了好话,又拿顾二出来说事儿:“咱们也想好好做上一锅菜,这不,早上刚送来的小韭菜,可是今年地里的头一茬,本想着主子们吃不完,让大家也享享口福……”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就有人接上了:“可不是,结果这刚来的小丫鬟不会烧火,愣是把火给烧灭了,咱们真是没辙。”
来打饭的丫鬟婆子们见了中间三个熄了火的灶,又见锅里半生不熟的菜,一个个尽都信了,心不甘情不愿的打了稀饭咸菜走了,却不忘瞪上顾二一眼。
众人目光如刀子一般,顾二浑身不自在,似乎被千刀万剐一般,又似乎她身无片缕,赤身裸体的站在了众人面前。
顾二小身板偏站的直直的,凡是有人来瞪,就坦然的望回去,她已经决定等下接受贺大娘的惩罚了,此时心里反倒平静了。
等晚饭的劲头忙了过去,给主子们的宵夜也都备齐了,灶上的婆子媳妇们开始收拾首尾,李妈妈想起晚饭解决了,可贺大娘的处罚还没有下来,就撺掇着孙婆子说:“这三个炉子灭了的事儿也得叫贺大娘给个说法才行,若是明天再来这么一出,总不好天天叫人家吃咸菜。”
几个婆子一想,是这么个道理,就又把顾二围在当中,推推搡搡地嚷着要去寻贺大娘,顾二费力地一挣扎,从她们手中挣开,小脑袋仰起,逐一地从这些婆子脸上望过去,一双小眼睛闪亮如灯,婆子们竟然不敢与她对视,顾二倔强地说:“不要推,我自己有脚,我会走,我也要去寻大娘。”
几个婆子被她震慑住,眼睁睁地看着顾二沉稳地走在了前头,小小身子却如同泰山压顶般堵的人心头发慌。
几人到了贺大娘面前,贺大娘忙了一天,得空搬了张太师椅在灶房外面,点了一支水烟,眯着眼享受片刻,不妨被几人的影子遮住了夕阳,心里不满,口气就冲了起来:“你们这是做什么?忙完了就去歇歇,别没的招人厌。”
贺大娘积威已久,她一发话,几个婆子就有些踌躇,还是顾二一脸决然的站了出来,直直地跪了下去,说道:“奴婢有错,今日晚间烧熄了三个炉灶,阖府的下人们都没吃上菜,还请大娘责罚。”
贺大娘眼睛眯的更小,嘴巴吸了两下水烟,缓缓地吐了一个烟圈出来,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今天不是都打了饭回去吗?”
几个婆子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妈妈大着胆子说:“不是您吩咐的吗?叫切点腌菜对付过去。”
贺大娘手一顿,把手里的烟枪在把手上磕了磕,淡淡地说:“我没说。”
没说?几个婆子震惊当场,一起看向了顾二,眼神里充满了怀疑和不敢置信,这么一个怯怯诺诺的丫鬟,这么一个轻易就被耍弄了的小丫头,难道会假传圣旨吗?!
顾二低着头轻轻道:“奴婢犯了错总想着要弥补才是,还请贺大娘处罚。”
贺大娘面无表情地看向顾二,半晌,几个婆子以为贺大娘要追究她们擅自行事的责任,心惊胆战之际,贺大娘却问道:“炉子是怎么灭的?”
顾二抬起头,很是诚恳地说:“李嬷嬷和吴嬷嬷抱了湿柴进来,奴婢没有检验一下就直接用了,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大娘责罚。”
李嬷嬷和吴嬷嬷对视一眼,同时在心里想着,这小丫头真不简单,把咱们两个的错处说了进去,又都怪到了自己身上,如此一来,就算贺大娘处罚怕也会手下留情吧。
贺大娘低低地应了声:“哦。”
随即掏出些烟丝,在烟锅里填上了,又摸出火来点了,烟锅里红光明灭间,贺大娘的脸上明暗交替,就是不发一词。
半天过去,几个婆子耐不住这压抑的气氛,扑通扑通,一个接一个的跪下了,贺大娘猛力的吸了一口烟枪,漫不经心地说:“你们看不惯新来的,欺负一下也没什么,只不过,误了差事就不好了。”
婆子们脸色大变,知道瞒不过这精明的老太婆去,就都磕头求起饶来。贺大娘脸上起了一丝狠意,冷冷地说:“每个人扣罚半月月例,去吧。”
婆子们千恩万谢的去了,顾二依然直挺挺的跪着,贺大娘看着她半晌,淡淡地说:“你很好。”
顾二不敢置信的抬头看向贺大娘,却见贺大娘脸上不若往日的凶狠,隐隐还透出了几分祥和的气息,悠悠的望着远方,叹了口气。
顾二的两只眼睛登时就湿润了,缓缓的流下了两行清泪,她先是小声抽噎,渐渐的,越来越是委屈,想着昔日里被顾家娘子打骂的苦,今日里被人示好又背叛的痛苦,忍不住哭了个稀里哗啦。
顾二思前想后,咬了咬下唇,伸出双臂把挡路的婆子们向着两边一拨拉,她身子小,力气却是足的,一出手,两个婆子站立不稳,晃了两下到底给她让出条路来,那两个婆子正要破口大骂,却见顾二直直的向着贺大娘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