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金发少年当场苦了脸,“真的是太难了嘛……”
八字胡大叔在心中说那是你笨,面上却还是默许了自家小大王的胡闹,无可奈何地拉着他起身,“走吧,差不多这两日汉人送亲的队伍就会到镜北的肃郡,我们赶夜路过去,应该能早做些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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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退夏渐,官道上柳色郁郁青青。
四月初,送亲的车队终于行至肃郡,舒明义这人办事牢靠,提前就联络了当地的驿馆。于是,郡县掌管一早就带人洒扫庭除,恭敬地等在了城门口。
只是,没等他们跪接北宁王车架,遍植杨柳的官道上就急急奔来一头倔驴,驴子上挂着一个白髯老翁,刚到城门口就一整个人摔落在地,张口就冲着他们要酒,“酒、酒呢?!给我酒——!”
众人一愣,县官更是急得脸都白了——肃郡在锦朝整个版图中可不算什么重要之处,即便是西南打仗,他们一年到头也没机会见到什么朝廷大官,更莫说今次迎接的是皇亲国戚。
几个官差都上前去扶了,可那老头浑身酒气、手舞足蹈的一时也挪不动,急得众人满头大汗。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官道上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儿,舒明义策马而来,看着地上的老人笑道:“无妨,这位老先生也是同我们一起的,您找个酒馆叫他待着便是。”
那县官“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
“这位是孙太医。”舒明义又补充一句。
而坐在红鸾车上的凌冽,闻言挑开车帘,遥遥看了一眼那个躺在地上的老人,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原本他还担心孙太医在送亲那日那么闹,会被黄忧勤报复。结果,这老人家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直到他们出京城到第一个驿站的时候,才发现这位老人家睡在他们随军的粮草车中。
一开始,舒明义还派人将老先生护送回京。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孙太医就又会出现在车队里。舒明义被他折腾几次彻底没了脾气,好在这位孙太医只是疯疯傻傻、嗜酒如命,并不给他们添乱,关键时刻还挺有用处——
他们渡黄河那夜风急雨大,凌冽有些晕船,加上腿上的伤并没有好利索,当天晚上就发起了高热还咳嗽。船上一时找不到大夫,那素日都醉醺醺的孙太医却突然出现,一搭脉后,两副药下去就退了热。
等凌冽彻底痊愈,孙太医却又醉上了,仿佛那个清醒的老先生从未存在过,看得舒明义一愣一愣的。
凌冽也曾试图与孙太医聊聊,但对方只会说些醉话,兴致来了,还会给他唱上两段戏文。无奈之下,凌冽只知这位老先生没有恶意,似乎还在暗中保护他,便也没在执着于刨根究底。
肃郡距镜城不过百里,是他们此行的最后两站之一。
镜城之后就是宣郡,再往南过金沙江,就是南疆蛮国的领地。
这一路上凌冽也打听来不少西南这场战的消息,他原以为西南战祸皆因军中多废物的关系,没想,那小蛮王也颇具将才,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不少仗打得很漂亮。
若非身份立场不同,他倒挺愿意见见这位对手、于战术上切磋一二。可惜他一早让元宵联络了在北境军中潜伏的翰墨,让他带人南下支援,北境军队中还潜藏有不少效忠于他的死士,他自不可能当真嫁予蛮王和亲。
金沙江水流湍急,一年到头折在暗礁上的船只无数。只消稍加伪装,就能做成一个“船沉身死”的局叫他脱身。反正小皇帝议和是假,两大营的士兵调遣是真,迟早还要同蛮国再战。
凌冽正想着,县官便和驿丞一道儿上前见礼,说给他们准备了接风的酒席。因和亲这事儿特殊,随行的军队便没有在城外安营扎寨,全部安排住在了驿馆附近。毕竟事关南境安危,没人敢轻易冒险。
舟车劳顿,风餐露宿,加上一路忧思,这顿饭凌冽没吃多少。他身边的小管事没吃几口,也急匆匆来找驿丞,说是他家王爷想洗个澡,要劳烦他准备热水。
驿丞没有多想,点点头就命人去准备了。反而是在水准备好的时候,舒明义忽然伸出手笑着拦住了北宁王主仆,“王爷,我听说,那小蛮王可凶残无道、喜怒无常得很,若他一怒,便是流血漂橹。”
元宵不懂舒明义在说什么,凌冽却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本王说过,本王的心愿不过是天下平宁。”
听他这么说,舒明义这才耸了耸肩,“那便好,王爷请——”
元宵莫名其妙地瞪了舒明义一眼,推着凌冽回到驿丞给他们准备好的房间,房间正中的浴桶已经放好,只是这驿馆的下人不够细心,准备的还是寻常木桶,那高高的桶壁对不良于行的人来说可算个不小的挑战。
好在元宵伺候主子做惯了这些事儿,力气也够,稳稳当当地就将自家王爷抱起来放入了水中。凌冽撇了撇嘴,最终选择什么也没说,温热的水确实能够洗去烦恼。
元宵却看着凌冽,忍不住又偷偷抹了抹泪:他们家王爷瘦了很多,身上留下了许多淡粉色的疤痕。原本能骑马射箭的人,如今却只能拘束地坐在窄窄的轮椅上,去哪儿都不太方便。
吸了吸鼻子,元宵缓了缓,才开口小声地同凌冽聊天,“翰墨说他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已经先叫人南下配合咱们,他再确定一两件事,随后就会到了,”想了想,元宵又补充一句,“还有两大营在调兵,筇州和庐州的部队也有些动向。”
凌冽想着前世小皇帝那些动向,轻轻叹了一口气。
结果还没缓过劲儿来,他们就忽然听见了楼下一阵惊慌的脚步声,而后就是一声尖叫,“走水了——!”元宵愣了愣,有些慌张地就要去抱他们家王爷。
而凌冽看了看窗外的烟,推开了元宵的手,让他不必惊慌,他在北境看过那么多的大火,这种烟大的反而火势很小,凌冽看了看还冒着热气的水,觉得有些可惜,他原本还想多泡一会儿。
最终,元宵还是将他们家王爷从浴桶中捞出来,穿上明衣、擦干长发。凌冽受伤以后,本来还要按摩双腿,可元宵还在擦头发的时候,房门就被人从外面不客气地撞开,舒明义脸色惨白地带人匆匆进来,见凌冽还在后,他明显松了一口气。
元宵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盯着舒明义说了好几个“你”。舒明义却抢步上前,看着凌冽,声音有一丝微微的颤抖,“我以为,王爷是重诺之人。”
凌冽没说话,只抬眸静静看他,那一双美目若寒星,跟着舒明义的几个小兵觉得其中有坚冰、只看一眼都觉得遍体生寒,反是舒明义看了一会儿,最终也是垂下头道,“还请王爷先离开驿馆,我们要彻查此事。”
元宵急了,大叫道:“王爷头发还没干呢!腿也还没按摩,而且他衣服都没换,不能出去!”
舒明义看了一眼凌冽膝盖上的伤痕,最终别过眼,让士兵们都出去,自己留了下来,他背过身去,声音闷闷的,“……末将,职责所在。”
元宵还想同他理论,凌冽却拍了拍元宵的手背,“行了,冷。”
元宵哼了一声,瞪了舒明义一眼,最终给凌冽披上了厚厚的衣衫,里三层外三层,还披上了雪绒绒的狐白裘大氅,凌冽泡过澡的面色有些红,整个人陷在白色茸裘中,倒像个精致的小公子。
舒明义护着凌冽,一行人前前后后从驿馆中出来,孙太医也混在人群中,还是一副醉态。驿丞吓得魂飞魄散,但那火势并不大,是不知什么火星引燃了马槽子里的草料,瞧着烟大,其实没多少火苗。
驿馆着火这事儿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小城里的百姓多少都出来凑个热闹,将驿馆附近围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地处偏远,也是第一次见这位威名赫赫的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