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犹豫间,杀红了眼的百越国武士又折返回来,恰好撞见了在门口的元宵和凌冽。元宵吓得尖叫一声,当场就推着凌冽回房,可房间只有一个出口,那百越武士呼哨一声,瞬间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不少人。
小小的屋子里顿时火光煜煜,手持火把和长刀的百越族人将房门窗户堵了个水泄不通。
杀了人的那个百越武士借着火光,将凌冽和元宵上下一个打量,嘴里溢出轻蔑的冷哼后就拿刀上前,似乎准备直接结果他们主仆俩的性命。
元宵白着脸,凌冽却面色如常,他袖中藏有削铁如泥、吹毛断发的短剑,还有信号筒,他倒不怕。
只那百越武士靠近后,瞥见凌冽手腕上的银器就变了脸。他面色复杂地将凌冽上下一个打量,转头冲身后的几个百越人嘀嘀咕咕说了几句,没多一会儿,他们就从外面叫进来一个带着铜制面具的族人。
这人身上脸上都沾满了血,刀上也是血淋淋的。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凌冽,而后“啧”了一句,转身冲身后的百越武士们吩咐两句,自己上前来一把刀架上了凌冽的脖子。
凌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则是恶意地冲凌冽说了一大堆苗语。
元宵正想发作,凌冽却在铜面具转身的时候,冲他丢了个眼神,示意元宵不要轻举妄动。
百越国崇铜,能够用铜来做面具的,可见身份地位在百越国不低。屋内的武士都听命于这人,凌冽料必此人是百越贵族,现在不杀他,怕也是从他手上的镯子瞧出什么端倪。
凌冽不动声色,静观其变。
而那铜面具看凌冽是个瘸子、元宵是个小孩,根本没把两人当威胁。只吩咐人将凌冽从房间推出来,然后大摇大摆地朝甲板上走去——
船上此刻,已经是血流成河。
蛮国和百越国各有死伤,中仓前开阔的一片甲板和长桥上,两国的武士们还在争斗。即便人影晃动,凌冽也还是一眼就瞧见了在同百越人缠斗的小蛮王。
不像其他蛮族人,小蛮王没用苗刀,反是赤手空拳在与人对招。围上前的几个百越武士,仗着人多,想要从后偷袭,小蛮王却反应极其迅猛,正面躲过了劈来一斩,转身出手,准之又准地扼住了那偷袭之人的咽喉。
小蛮王的金色长发染上了不知是敌人还是他自己的血,手臂也挂了彩,那条银环小蛇不知所踪,他冷冷地看着那个被他抓住的人,“喀嚓”一声,竟直接扭断了那人脖子。
愤怒地将那百越人的尸体丢下,小蛮王眯着眼睛转过身来,浑身充满煞气。
几个百越国人见同胞被一击致命,皆露了怯,拿刀的手微微颤抖,下一瞬,他们就感觉自己脚踝上被什么咬了一口,银鳞小蛇飞快地蹿过,将几个围着小蛮王的人悉数摆平。
凌冽沉默地看着,旁边的铜面具却忽然朝着小蛮王叫了一声。
小蛮王回头,深邃的绿色眸子扫来,阴冷而充满了杀意。但在他看见凌冽的时候,却明显愣了一愣,而后周身的煞气悉数散去,有些焦急地往这边迈了一步。
他一动,铜面具手中的刀也动,凌冽只觉得脖子上一凉,便成了铜面具的人质。
小蛮王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乌宇,”铜面具开口,说了苗语,“这便是你从中原迎回来的娘们吧?”
小蛮王冷冷地看着他。
“长得倒挺好看的,”铜面具呿了一声,“可惜是个瘸子。”末了,他又看着凌冽手上的镯子,摇头道:“大巫祝福过的圣物,你还真舍得给。”
“峤烙,少说废话。”
“哼哼,”铜面具哼笑一声,“我承认,你们蛮国实力确实强,即便我们提前埋伏动手,也不能将你们悉数歼灭在此处。不过乌宇,这汉人,我要带走。”
小蛮王指骨节咔咔作响,“你、做、梦。”
“嘿,我不仅要他带走,我还要你帮我准备一艘快船,”铜面具有恃无恐,笑得十分得意,“等我平安回国,你再将桂山两部划给我,我便将人原样奉还,否则——”
他手中的刀紧了紧,竟割破了凌冽颈侧的肌肤,令血丝缓缓地渗出。
凌冽听小蛮王倒抽一口冷气,瞪着那铜面具的眼神仿佛要吃人。最终,小蛮王抖了抖嘴唇,咬牙别过头去,冲旁边的八字胡大叔吩咐:“……按他说的做。”
那大叔瞪大了眼睛:“……什么?!”
小蛮王撇了撇嘴,眼睛陡然红了,忍不住冲那大叔吼:“快去!”
“……”大叔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只能摇摇头,恨恨地看了那铜面具一眼,招来蛮族勇士去准备。
凌冽虽没有听懂这帮人在说什么,却大抵从双方交涉的动作中明白了——铜面具似乎用他威胁了小蛮王什么。他垂下眼眸,看了看自己的指尖,想到那个红着脸进门搬桌子的小勇士,凌冽闭上眼睛,在心底默默叹了一口气。
当他再睁开眼时,一双雪眸明亮若寒星,没人看到他是怎么出手的,只见银光一闪,方才还用刀架着他颐指气使的铜面具,已经被他反手制住,一柄明晃晃的短剑、稳稳当当地扎入了他的胸口中。
“……你!!”面具之下的眼睛骇然得紧,他捂着胸口,凌冽却也同样利落地抽出了剑。
飞溅的血花吓得周围百越国的武士们都呆愣住,而凌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顺势拉开了信号引绳,信号弹一发上天,明晃晃得像烟花一样将这一片渡口都照亮。
早就等在岸上的北宁王府影卫如天降奇兵,鬼魅般落到船上,手起刀落、极快地解决掉了附近几个百越士兵。
铜面具脸色灰败,一双眼中全是不可置信。
凌冽握剑的手却稳得很,只将短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月华伴着火光照亮他一张明艳的脸:“是你自己跪下伏诛,还是——我送你走?”
那铜面具嘴唇抖了抖,怨毒地看着凌冽,忽然他注意到凌冽身后的船板漏了一个洞,狡黠的笑意浮上眼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冽皱眉,想防备已来不及,那铜面具一跃上前,竟拽着凌冽往后一跃。
伴随着元宵一声凄厉的惨呼,凌冽只觉得自己耳畔簌簌生风,身|下的轮椅先一步坠落,而后他只感觉后背传来一阵剧痛,冰凉的江水就极快地将他淹没。
刺骨的寒意袭来,凌冽不会水,在双手胡乱挣扎时,他仿佛又听见了“扑通”一声水响,而后头顶的光亮被打碎,一道模糊的身影极快地朝他游来。
月华洒落的江面上光斑点点,凌冽睁着眼,只觉得仿佛看见了无数闪光的鳞片。
金色的发丝穿过那些五彩斑斓的鳞片,在黑暗中浮起泡沫点点,凌冽只觉得自己的腰被紧紧揽住,下坠的力量终于停止、人也被带着缓缓上浮起来——
闻,东海之滨有鲛,人身鱼尾,不废织绩,眼泣成珠、龙绡不水,后族灭,百年不见。
失去意识前,凌冽看着那双明亮的绿眸,默默地想——东宫里的师傅说差了,鲛人,明明还在此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