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凌冽醒来的时候,元宵正捧着一只盛满热水的铜盆进门。
明亮的晨光将满地的白色牦牛皮晒得蓬松,凌冽撑着自己坐起来、还没开口,元宵就“咚”地一声放下铜盆跑过来嚷嚷开了——
“王爷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痛不痛?我去请孙太医——!”
他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堆,凌冽无奈抬手弹了他一下,“还这般聒噪……”
元宵“唔”了一声,憨笑着挠挠头,先端热水伺候凌冽洗漱。
凌冽轻揉额角,昨夜的记忆时断时续,脑海中的画面也模模糊糊,像隔着一层朦胧的窗户纸。他只记着自己想喝水,然后小蛮王不知怎地进来了,而后他就被抱上了床。
再往后,他就想不太起来,只觉得自己似乎执拗地在追寻一枚璀璨而水色极亮的绿宝石。
趁元宵在衣箱里翻找新衣服,凌冽偷偷掀开被子瞧了瞧:身|下的床铺完好如新,他自己身上也干干净净。刚才起身也没觉出一点儿不适,而且明明宿醉,头却一点儿也不痛,反而还安眠了一整夜。
凌冽微微皱眉,总不至于那些荒唐鲜耻的画面都是他臆想的吧?
犹疑间,凌冽抬头问,“昨夜你去哪儿了?”
不问还好,元宵一听这个就小脸惨白,他皱了皱小鼻子,声音闷闷的,“我、我去寻孙太医,结果外面林子太黑,我还没走两步,手里的灯就灭了——”
原来昨夜元宵跑出去得急,身上没带打火石,灯灭之后黑黢黢的树林恐怖异常:尤其是那些被藤蔓覆盖的树杈,在寒风之下摇摇摆摆,怎么看怎么像殊形诡状的怪物。
元宵胆小,白着脸起身扶住树干,惊魂甫定,手背上就忽然传来一阵湿凉的触感。
元宵一开始没多想,只当是吸饱了水的藤蔓,可一转头就和一双蓝色三角竖瞳对上,一条粉嫩分叉的舌头还冲着他发出“嘶嘶”之声——
“……”
元宵惨叫一声,疯狂地朝前跑。
而那条小蛇也明显被元宵吓了一跳,整个从树上跌落在地,委屈而懵懂地偏偏头。
元宵被吓坏了,一连跑出去好几里地才停下。
可停下之后他就傻了眼,附近的林子茂密而陌生,迷宫似的找不见出口。而且,此境虽也是一片榕树林,但林中藤蔓明显比外面多、树干也更粗壮,元宵瞧着树干上垂下的一条条黑影,只觉得都是会吃人的毒蛇。
他勉强自己走了一段路,最终原地一蹲、大哭出声——
也不知哭了多久,他抹泪时才想起八字胡大叔给他的哨子,小管事急忙将哨子拿出来吹响,可他所在的位置其实是离殿阁五、六里远的密林,大叔根本听不见他的哨声。
元宵左等右等,阴风阵阵也没盼来半个人。
小管事心里又怕又委屈,眼泪大颗大颗止不住地往下掉。
……
凌冽听到这里,忍不住担心地看了元宵一眼——南境地势比中原高上许多,这里昼夜间温差极大,不用等毒蛇猛兽出现,小管事极可能先被冻死。
“那你之后……”
“呃……”元宵想起自己最后得救的经历,脸色一阵青白,却还是乖乖答道:“是、是他们蛮国的五圣使找到我,将我、将我送回来的。”
凌冽没多想,松了一口气,“嗯,你运气好。”
元宵想了想,最终选择不告诉王爷那条恐怖大蛇的事。
“那……之后呢?”
元宵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最终还是在凌冽的催促下,道出了实情:他回来时,屋内只得凌冽一人。
南屋的一切收拾得很妥帖:门前洒满了橘黄色的望江南,进门后的桌上放着透明的琉璃盏,下用矮烛温着,里面泡着的花草明显经过精心挑选,色泽明亮,香甜扑鼻。
轮椅被推到一边,床旁放上了方便凌冽移动的圆凳,床帷附近悬挂着好几个安眠香囊。而凌冽的所有衣衫都被整整齐齐地挂到了远处的木施上,从外头的裼衣到里面的蓝地锦袍,没一件错了顺序。
就连凌冽的黑色长靴,都被整整齐齐地顺到了一边,铺着柔软狐裘的脚踏上,放着的是一双外饰玉珠、丝帛为地的彩绣睡鞋。
元宵自忖他亲自收拾,也不会比这更好。
细细说完这些,小管事心里多少有些幽怨,他偷瞄着凌冽,好担心他家王爷被这个会来事儿的黑皮小狐狸精勾了魂去——
凌冽颇有几分意外,看看房内精巧的布置,他稍松了口气:还好,小蛮子总算知轻重,没做出什么荡检逾闲的事。
心情放松,凌冽脸上的线条也柔和,他见远处的那只琉璃盏里花草茶色泽鲜亮,肚子倒真有几分饿了。他让元宵将他扶到桌边,坐下后凌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慢抿了一口。
温了整夜的花草茶不见味苦,反而有种甘甜。
凌冽眸色微亮,又在小元宵欲言又止的目光下,再给自己续了一盏。
透明的琉璃盏在中原并不常见,即便是天潢贵胄,也只能在大庆的宫宴中见上一次。小蛮王放下的这只琉璃盏通体透明,还有配套的矮烛和壶架,不仅造型精致,里面所用的花草也分外讨凌冽欢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