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先起来,”凌冽示意人扶她,然后又命人去请毒医,“你别急,起来慢慢说。”
毒医赶来,先将老寨主抬进去,剩下苏妮姬喘了好几口气,才抹去泪痕,细细与凌冽说明——浅渊寨中几个中邪的姑娘伤了人后,虽被她们合力围住,只是未等巫医过去,就纷纷口吐白沫断了气。
她们不忍姐妹曝尸荒野,便赶制了几口棺材入殓。结果过了天变风急、乌云汇聚,几个明明已经断气的姑娘,却从准备好的棺木中爬了出来,一个个僵着身体、朝她们寨中涌来。
回想起那个恐怖的场景,苏妮姬白着脸抖了一下。
凌冽让人给她披上一件厚披风,然后亲自给她倒了杯热茶,“你说……那群姑娘们,不知疼痛、死后还能从棺材中爬出来,攻击你们?”
苏妮姬满脸泪痕,捧着热茶点了点头。
凌冽和毒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驭尸术”三个字。
○○○
就在蛮国大军压境蒲干国时,一直守在乾达身边的阿曼莎,也终于在番堂三楼的窗口,看见了浅渊寨内的一片火光。她皱了皱眉,远见楼下两个番僧焦急地讨论着什么,然后约拿就先用驴子驮了一车水、急急朝浅渊寨赶去。
阿曼莎心中正泛嘀咕,路易却已敲响房门喊道:“小姐、阿曼莎小姐!你们快出来,出事了,我先带你们下山——”
“出事什么事了?”阿曼莎开门,“浅渊寨着火了?”
“没那么简单……”路易着急,“我先去套车,您快带您父亲下来。”
阿曼莎皱了皱眉,转头看向乾达。
因为受伤,乾达看上去不再高大,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躺在床上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阿曼莎抿抿嘴,最终还是过去将人扶起来下楼。
山中的空气变得灼热,滚滚浓烟被风吹向整个山脊。
路易所谓的车只是一辆驴拉板车,他帮阿曼莎将乾达扶上去躺平,然后才侧身跳上驴,驾车往山下赶。阿曼莎问了几句,路易也并不清楚浅渊寨中事,只道他还要尽快赶回来帮约拿。
乾达在颠簸的山道上一路无言,痛狠了才会哼哼两声。
阿曼莎和路易都全没将他放在心上,直到、山峦上空轰隆一声惊雷,青白闪电划破长空,骤雨急降——受惊的驴子撅了蹄,将路易掀翻在地后,挣脱缰绳飞快地蹿入林里。
路易被摔得极惨,却还是撑着站起来先去追那头驴。
然而就在此刻,走过去扶他的阿曼莎,却感到体内一股奇怪的异动。她眼前模糊了一下,胸口伴随着惊雷传来异痛,“唔……?”
抽筋剥皮般的剧痛遍布全身,阿曼莎摇晃了一下,就整个人扑倒在地上,冷汗浸湿了她的两腮,横贯其上的伤口变得更加诡异恐怖。
路易被吓了一跳:“您怎么了?”
乾达躺在车板上观察了一会儿,然后也装模作样地撑起来,扶住她肩膀道:“没事儿吧?”
剧痛只存在了一时半刻,阿曼莎摇摇脑袋,将眼前的一片白雾蒙蒙给驱散,她身上冷汗涔涔,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我没事。”
路易皱了皱眉,转头想问乾达,却在不经意间,看见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奸猾。
他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果然,下一瞬乾达就满面担忧地看着阿曼莎,“是痛吗?还有其他不舒服么?”
阿曼莎张了张口,刚想问他怎么知道是痛,胸口处就又传来一阵灼烧感,像有一簇滚烫的火星正中胸腔,顺着血脉焚烧到四肢百骸,她被烫得抑制不住地浑身抽搐起来。
“小姐?!”路易被吓坏了。
乾达却拦下他,一面温柔地将阿曼莎护在身后,一面轻声对路易道:“这些日子多谢您和约拿的照顾,我们父女没事儿,您刚才不是说还要回去帮忙的么?”
“可是……”
“真没事儿,你瞧——”乾达用拐杖指了指路易背后某个方向,骤降暴雨令山中一片漆黑,“那里正好有个山洞,我会带代帕进去躲一躲,您不用操心。”
路易看着乾达,总觉得他脸上的表情让他害怕。
乾达见他不走,还是温柔笑着,手却已暗暗摸到腰间小刀上,“您……还在犹豫什么呢?”
路易张了张口,一直颤抖着的阿曼莎却忽然强撑着坐起来,她绕过乾达,上前捉住路易的手,她勉强憋出个笑容,“……去吧,没事儿。”
虽这么说,阿曼莎却颤抖着在路易掌心偷偷写下了三个字:去求救。
路易咬咬牙,抹了一把脸上雨水,飞快起身朝浅渊寨的方向跑去,直到确定乾达和阿曼莎都看不见他时,才一扭头、冲山下疾奔出去——
○○○
急变的天气裹着重重乌云,将整个蒲干王城的天宇压得很低很低。
惨白的闪电照亮了站在城墙上阿奴律国王阴沉的脸,他身边黑苗巫首拢袖而立,集结的蒲干士兵也将投石车聚集到城门处。
阿奴律迎着呼啸寒风,看着远处急速靠近的蛮国舰船,沉声道:“……希望您,是真有本事令瑟达复生。”
黑苗巫首看了他一眼,“您放心,我比您更希望看见瑟达王子。”
苗人聚集的船舰分为三阵,先遣一支由附近几位城主带领,驾驶快船携弓|弩手前趋。其次,则是遂耶部首领和大量蛮国勇士的船只,最后才是乌宇恬风和伊赤姆所在的中军。
远远看着蒲干王城上的金甲,乌宇恬风眯了眯眼睛,挥手下令,牛角号齐鸣——
先遣阵中的快船上放下无数小舟,每一艘小舟上又有弓|弩手两名,他们手持□□,将引了火油的簇簇火箭往王城射去。同时,悄然攀上两侧山峦的风部首领,也在号角响起时率部起身,整齐地喊着杀号、从两翼策应。
蒲干国王看着眼前万簇火星,捏着黄金剑的手微微抖了抖。
黑苗巫首不屑地哼笑一声,竟冲着箭雨张开双臂,在下一道闪电裂空而至时,他迎着泼天的冷雨,兴奋异常地念出一段咒语——
轰隆雷鸣,也未能掩去他干涩粗哑的大嗓门。
乌云蔽日,黑浪掀天。
豆大的雨珠从天而降,前阵的弓|弩手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脚下的小舟剧烈摇晃了一下,一道巨浪从蒲干王城下卷起,瞬间腾起水墙数丈。
泼天浊浪如腾蛟……不,应该说,靠近水墙的几个弩手,真的看见了“蛟”:
那是一条浑身布满了妖异黑色咒文的恶蛟,或者说,是一条完整的蛟骨,因浑身布满了黑色符咒的缘故,看上去就像活生生的蛟龙一般。
几个弓|弩手面色剧变,根本来不及逃,就被灰浪吞噬。
站在中军舰上的伊赤姆愣住,而乌宇恬风的表情也变得极难看。
厚浪水墙掀翻了前阵的数艘快船,各城城主和勇士们都被迫落水、狼狈地往后撤退。那条诡异的蛟骨再腾空,一摆尾又掀起狂风巨浪。
这次,陈兵江上的蛮国大军,每个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条狂妄肆意的蛟。
人们脸上或愕然,或惊恐,却都不约而同地闪过四个字:他成功了。
黑苗巫首真的成功重启了驭尸术,令千百年前就葬在南洋的蛟骨腾空、复生,为他所控。
“……”乌宇恬风两腮抽动,最终还是涩声下令道:“……先撤。”
伊赤姆点点头,仓皇地放出了信号。
看着撤退的蛮国大军,蒲干国王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笑起来,正想转头赞黑苗巫首两句,却见他满面油彩上都浮起了恐怖血咒,人也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呃……”黑苗巫首喷出一大口血,伴着飞溅血花,盘桓在蛟骨上的黑色咒文消失,那条蛟骨也失了力,七零八落地坠落到灰蒙蒙的江水里。
○○○
此番战败,蛮国军队前所未有地士气低迷。
悻悻下船的勇士们,都无法忘怀那条腾空的异蛟。
乌宇恬风和伊赤姆走在最后,两人淋着泼天冷雨,一路无言,小蛮王原本蓬松的金色长发吸饱了水,正湿漉漉地贴合在他的双颊上。而伊赤姆也十分狼狈、包头的长头巾都散开,露出他满头的长辫子来。
凌冽撑伞,候在帐前。
在船归之前,他就已从影卫处得知了噩耗,然而,还未等小蛮王靠近,高黎山方向就又传来一阵怪响。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金发蓝眼的隆胎蒙,正慌不择路地从山上滚下来。
他的脸上、手上都是烧伤,浑身衣衫也布满了诡异爪痕,他看见有人,面露狂喜,忙用苗语高喊道:“救命——救命——!!”
附近的几个勇士不明所以,正准备上前营救,结果乌宇恬风的动作却比他们更快。
战败的憋闷、眼见驭尸术重启的不甘和恐惧,都在看见这个隆胎蒙时爆发。他抢过一柄苗刀,步如疾风,一把将那隆胎蒙拽起来、用刀抵到了中军旗杆上:
“……谁、派、你、来的?!”
那隆胎蒙被他吓得瑟瑟发抖,嘴巴一扁、险些当场尿裤子,“我、我、我……”
乌宇恬风浑身戾气,他扼住对方脖子,看着他渐渐窒息涨红的脸,寒声道:“本王平生,最恨你们这些异国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