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卯时整还差两刻多钟,大臣们在宫门口排好队,等着上朝。
因为兴德帝给的两日之期已到,因此蒋钰把毛青云也给带了过来。
毛青云穿着一身白色的囚衣,被大理寺的两个衙役一左一右看守着。囚衣单薄,秋风一吹,毛青云忍不住咳了起来。
不少大臣闻声忍不住偷偷望了过去,不过短短两日,毛青云就由高高在上的二品大员沦为了阶下囚,再无从前的威风,甚至有些落魄狼狈。以前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蓬蓬的,囚衣上有些脏脏的印子,两只手腕和脚踝都戴着沉重的镣铐,只要一走动就会发出哗哗的摩擦声。
看到他的变化,不少大臣心里都很唏嘘。
但没人敢动,因为不少人都清楚,只怕蒋钰已经查实了毛青云的罪名,因此才敢这么对他,否则哪怕蒋钰再不会做人,也不可能对毛青云如此不客气。
怕被牵连,这时候谁还敢跟毛青云走得太近。
最后还是上了年纪的一个老臣有些不忍心,让随从去马车中取出他备用的披风送给毛青云御寒。
听到这话,谁知毛青云竟说“多谢闵大人好意,只是您的马车比较远,要上朝了,就不麻烦您了。武亲王马车较近,能否麻烦武亲王殿下借一件披风给臣御寒?”
听到这话,大家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了诧异的神色,目光在武亲王和毛青云之间梭巡。
毛青云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为何偏偏要借武亲王的披风?莫不是这二人之间有什么关系?不会吧,武亲王才回京多久啊!
已经准备跟毛青云划清界限的武亲王心里很不爽,但都被毛青云点了名,碍于情面,他也不好拒绝,只能交代随从去车里取件披风过来。
随从将披风取了下来,正准备拿过去给毛青云,却又听毛青云幽幽地说“福泉村,九百口……”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大家都当毛青云是受刺激太大,脑子有些不清醒了,在胡言乱语。没人注意到,武亲王听到这几个字,骤然脸色大变,瞳孔剧烈地收缩,然后站了出来,径自接过随从手里的披风,走向毛青云。
“毛尚书别被冻坏了。”他用轻快地语气说着关心的话,可眼底一片寒意。
毛青云本是随口一试,不料武亲王反应这么大,还改了主意要亲自给他送披风。他当即意识到,那张没头没尾的纸条上的信息极为重要,就是武亲王的软肋。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的什么主意,对方也很可能没安好心,只是想利用他,但毛青云如今这状况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武亲王就是他最重要的一根救命稻草。
“多谢武亲王殿下关心。”毛青云边说边悄悄观察武亲王的神色。
武亲王走近,抬手亲自给毛青云披上披风。
两人离得极近,目光在半空中交汇,晦暗、幽深,宛如火星相撞,随即又飞快地分开了。
趁着武亲王弯腰给他披上披风的那一刻,毛青云飞快地小声说道“殿下救我!”
武亲王没作声,系好了披风,站直身,二人的目光再次相撞,武亲王从中读出了毛青云的要挟,扯了扯嘴角,轻轻拍了拍毛青云的肩“毛尚书可要多保重啊!”
“多谢武亲王殿下关心!”毛青云从善如流地说道。
两人说话聊天都极为客气有礼,完全没人猜到,就在刚才,毛青云竟威胁了武亲王。
武亲王回到队伍中,城楼上的钟声响起,宫门开了,大臣们鱼贯而入,进朝阳殿参加早朝。
早朝先议了几件事,随后兴德帝问起了蒋钰“蒋爱卿,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蒋钰站了出来“回陛下,臣已将常星河的账册上的账目都核查了一遍,并找到了当时经手接洽这些账目的相关人员一一盘问,现已查证,从兴德十九年至今,有十八笔账目存在着贪腐现象,其中八笔由毛青云亲自批复,所涉及的银子高达三百二十万两,毛尚书在其中贪污挪用银子达三十四万两。此外,还有些账目因为年代久远,涉及此账目的人员或是远调出京,又或是已经过世,暂时无从查证!”
“这是微臣查到的物证,相关的人证目前都关押在大理寺中。”
蒋钰将物证呈堂,孙承罡连忙把厚厚的一叠卷宗抱上去,递给兴德帝。
兴德帝勃然大怒,用力一推,卷宗散了一地。
他阴沉沉地说“把毛青云带上来。”
毛青云一上殿,看到殿内沉闷的气愤,兴德帝阴郁的脸色,还有地上那一摊散乱的卷宗,便知道兴德帝这是动了怒。
毛青云知道自己做的事经不住查,蒋钰铁面无私,人又较真,如今落到他的手里,自己做的这些迟早会查出来。他也不为自己开脱了,免得兴德帝更生气,而是跪在地上就磕头认错“陛下,微臣有罪,微臣一时糊涂,请陛下念在微臣忠心耿耿的份上,饶了微臣这一次。”
兴德帝起身,走到殿中,指着毛青云的脑门“混账东西,朕如此信任你,将国库交由你掌管,你便是这么欺朕瞒朕的?”
毛青云连忙摇头“陛下,微臣不敢,微臣,微臣只是被银子迷昏了眼。微臣知道陛下对微臣恩同再造,信任有加,微臣极为感动,只是臣一时鬼迷心窍没禁受得住诱惑。请陛下看在微臣这些年兢兢业业,没耽误过事的份上,饶了微臣这一回吧,微臣知错,以后再也不敢了!”
一时间,殿内只有他的苦苦哀求声。
“你还想有以后……”兴德帝脸色铁青,一把甩开了毛青云的手,犹不解气,又对着毛青云的胸口恨恨地踢了一脚。
毛青云不敢躲,被踢到地上,身体一歪,抬起头就对上了武亲王的视线。毛青云想到了自己这根救命稻草,紧紧盯着武亲王,嘴巴一张一合,无声地吐出四个大字“洛河大捷”。
毛青云虽然不知道那张纸条上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但“洛河大捷”还有武亲王对此事的忌惮,都让他意识到这是个大杀器。他心里也隐隐有了猜测,只怕奠定武亲王不世之功的“洛河大捷”另有隐情。
抓住了武亲王这么大个把柄,毛青云自然要好好利用,用在关键的地方。
武亲王看懂了毛青云的口型,心里抱着的那丝侥幸也没了。果然被他知道了,虽然不清楚此事是怎么泄露出去的,但当务之急是捂住毛青云的嘴,绝不能让他在殿上将此事捅了出来,否则他苦心筹谋这么久才得到的一切都没了,他自己这辈子不死恐怕也要像老二那样被囚禁终身。
权衡了利弊,哪怕心里再不甘愿,武亲王还是不得不站出来替毛青云说情“父皇息怒,怄气伤身,父皇为此气坏了身体不值!”
“是啊,陛下息怒!”其他臣子也站出来劝道。
兴德帝一拂袖,回到龙椅上,目光厌恶地盯着像一摊烂泥一样跪倒在地的毛青云。
正欲开口却又听武亲王道“父皇毛尚书这些年一直为国尽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父皇看在过去的情分上,饶了他一次吧!”
此言一出,大臣们都哗然了,不敢置信地看着武亲王。
有几个机警的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难怪先前毛青云要指定要武亲王的披风呢,这两人之间恐怕有什么瓜葛渊源,不然这会儿武亲王不会冒着失去圣心的风险站出来替毛青云说话。
没看往日里跟毛青云关系不错的官员都安静得跟鹌鹑一样吗?
兴德帝猜到有人可能会替毛青云说情,但他怎么都没料到第一个迫不及待跳出来的竟然是他最看好的儿子。
兴德帝的怒火更炽,火大地盯着武亲王。
武亲王不用抬头都能感受到他如有实质的目光,知晓父亲肯定动怒了。但他也没办法,谁让毛青云抓住了他的把柄呢。武亲王也不是没想过指示亲自己的官员出来替毛青云说情。
可刚才在宫门口,毛青云说了那番话,他才改变了主意,时间短,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没法去吩咐其他官员配合他,甚至是站出来替他保下毛青云,如今只能自己上了。
殿内一时有些沉寂,过了许久,还是最看好武亲王,自从武亲王回京之后就与其打得火热的宣平侯站出来道“陛下,武亲王所言甚是,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毛大人已经知道错了,也愿意将贪污所得的银两悉数交回国库,何不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呢?”
“宣平侯此言差矣,在场诸位,还有各地方官员,哪个不是为国尽忠之辈?尤其是驻守边关的将士,更是辛苦,这一点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若说苦劳功劳就能抵了过错,那以后岂不是人人都可以学毛尚书,左右有功劳苦劳挡着嘛,犯了法也能脱罪,那这国还是国吗?”
周嘉荣站出来,先是反驳了武亲王,随后又道,“父皇,毛尚书知法犯法,贪腐侵吞国库银子,监守自盗,其罪不可饶恕,请父皇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他这番话有理有据,孟御史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说“陛下,荣亲王所言极是。若是有人仗着有功于大齐就可胡作非为,人人效仿,岂不是乱了套,这种事绝不能纵容股息!”
武亲王拧着眉头,对上孟疯子总没好事,自己若站出来,只怕孟疯子会连同他一起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