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荣,你过来。”大臣们退下后,兴德帝一脸疲惫,揉了揉眉心道。
周嘉荣走近,兴德帝扶着他的胳膊站了起来:“陪朕到外面走走。”
“是,父皇。”周嘉荣应下,又接过孙承罡递来的白色狐裘替兴德帝披上,然后扶着他出了勤政殿。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雪还未融化,屋顶上一片白茫茫的,兴德帝放目远眺,望着被大雪覆盖的京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气入口,他不由得咳了起来,先是轻轻地一声咳,接着越来越重,咳得撕心裂肺。
周嘉荣连忙道:“父皇,外面冷,您身体还没好,咱们先回屋子里吧。”
兴德帝不大愿意,冬月至今,他几乎没出过勤政殿,好不容易出来喘口气,哪有刚出来便马上回去的。无奈他的身体吃不消,咳个不停,像是要把肺都给咳出来似的。
孙承罡很担忧,连忙让宫人拿了帷布挡住在兴德帝面前,但没什么用,寒风无孔不入,兴德帝自己都坚持不下去了,抓住周嘉荣的手说:“扶朕进去。”
屋内烧着地龙,暖和了许多,一进去,兴德帝便觉得好受了许多,解开狐裘,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苦笑道:“嘉荣,你看到了,父皇已经老了。”
这两年连番遭遇各种打击,给兴德帝的心灵和身体都造成了不小的创伤,最明显的便是他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年不如一年,尤其是到了气候寒冷的冬季。
周嘉荣连忙温言宽慰他:“父皇正值壮年,只是最近感染了风寒罢了,养一阵子就好了,父皇切莫忧心。”
兴德帝轻轻摇头:“你别哄朕,朕的身体朕知道,以后你每日进宫到勤政殿来侍疾吧,顺便帮朕料理一些公务。若是朕有个好歹,以后大齐就交给你了,你可要用心学习!”
周嘉荣心里很意外,大臣们已经上奏好几次呼吁立储,在这个多事之秋,定下储君,以安民心,但他父皇一直压下不提,今日竟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不管他父皇是因为身体越发的吃力,对朝事力不从心,还是另外打算,他都不会推辞。他现在说他不想那个位置,没那个念头,未免太虚伪了,还不如大大方方承认呢!
“谢父皇信赖,儿臣定不负父皇重托!”
兴德帝很欣慰,抓住周嘉荣的手连声说好。
周嘉荣这才发现,这个秋冬,父皇轻减得厉害,手瘦得跟鸡爪一样。周嘉荣将兴德帝扶上床榻,宽慰道:“父皇不要想那么多,卢永德将军在南边剿匪时用兵如神,这次也定能肃清西北匈奴之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兴德帝点头,上床吃了药再度躺下休息。
刚要睡着时,外面又来了急报。
孙承罡连忙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低声跟周嘉荣汇报情况:“殿下,怀将军回来了,有个紧急的情况要向陛下汇报。”
周嘉荣回头看了一眼兴德帝紧闭的眼和疲惫的脸色,道:“我去看看,父皇刚睡下,别惊扰了他。”
“诶。”孙承罡点头。
可两人尽管很小声,还是惊醒了睡得不安稳的兴德帝。他睁开眼睛,看着二人的背影问道:“出什么事了?”
“父皇,您醒了!”周嘉荣连忙过去道,“怀将军回来了,想见您。”
怀将军全名怀盛,是步兵营的一名将领,奉命去抄屠家,缉拿屠家三族。
兴德帝翻身坐了起来,轻轻颔首:“让他进来。”
几息过后,怀盛大步进来,先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兴德帝点头:“朕让你办的差事怎么样了?”
怀盛垂下了头:“回陛下,臣晚到了一步,屠锐达的老母和妻儿已不在京中,据说是半个多月前,屠老太太在洛阳的姐姐生了重病,屠夫人带着儿女陪屠老太太去了洛阳探病,府中如今只有下人。而且经臣搜查,府中的金银细软都不见了,只剩一些不宜搬动的东西。”
谁家探病还把家中的细软值钱之物都带走啊,这屠家人明显是跑路了嘛!
咳咳咳……兴德帝气得脸色通红,又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孙承罡担忧地跪于榻前,轻轻帮兴德帝顺气:“陛下,您消消气,太医说了,您的病不宜动怒生气,就是为了您的身体,您也要……”
“滚开!”兴德帝愤怒地一把推开了他,恶狠狠地说,“追,带人追,一定要搜出他们,千刀万剐,脑袋送给屠锐达!”
这么久了,只怕人早跑得没踪影了,如何还追得上?
但上面有令,下面莫敢不从。怀盛恭敬地说:“是,臣这就带人连夜追去洛阳。”
兴德帝摆了摆手,示意怀盛下去,然后对周嘉荣说:“你去查一查,屠家都跟什么人有来往,挖一挖,到底还有那些人像屠锐达一样有反心!”
“是,父皇您别着急,怀将军一定能抓住屠家人的。”周嘉荣安慰他。
弄了这么一出,兴德帝本就疲乏的身体更显颓势,闭上眼,有气无力地说:“你也下去吧。”
周嘉荣出宫后,让刘青去大理寺找谷阳等人一起去查屠家的事,自己则直奔穆家。
穆兆星焦急地等在门口:“臣听说殿下进了宫,宫里可有什么关于祖父伤势的消息?”
周嘉荣摇头:“没有,怀盛去屠家抓人扑了个空,屠锐达的老母和妻儿于半个多月前带着金银珠宝去了洛阳探病。”
穆兆星嘴巴微张,很是诧异,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屠锐达投敌早有征兆。半晌,他讷讷地说:“屠锐达图什么?”
难道去了匈奴人那边能够许他更好的地位?
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匈奴人也不可能真将他当作自己人。
“谁知道呢!”周嘉荣并不关心屠锐达为何叛变,不管什么原因,此事已成定局,还给大齐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损失。周嘉荣急速说道,“我准备派人去接外祖父,看其身体状况,若是伤口已愈合,能挪动,便将他接回京城,若是身体不便舟车劳顿,便让人将他接到临潼等后方修养,身体好转再回京。”
穆兆星也赞同此事:“殿下考虑得甚是周到,微臣能做什么?”
周嘉荣道:“你派几个信得过的人给我,想捎什么信或是东西给外祖父,尽快准备好,明日清早他们就出发。”
“好。”穆兆星点头,晚上就将人和东西送到了荣亲王府。
周嘉荣打开一看,匣子分上下两层,上面那层是两根百年老参,应是给护国公补身体的,下面一层铺满了金元宝,其他的再也没有了,这倒是符合他这个大表哥务实的作风。
周嘉荣将纪天明叫来,开口道:“天明,我要托你一件事。”
纪天明拱手道:“殿下有事尽管吩咐。”
周嘉荣叹道:“护国公在西北受伤一事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想派你带人去将他接回来。若是他的身体不易舟车劳顿,便到后方歇息养伤,身体稍微好转后再回京。此外,你结识不少江南的商人,若是遇到了商队,多多打听西北的消息。”
纪天明一口应下:“是,属下这就准备,明日启程。”
周嘉荣点头:“此事有劳了。这是穆家大公子给护国公准备的,这一箱是我给你准备的,都带上,万一途中需要用上的,尽管用,不要吝啬钱财,最重要的是你们平安去,平平安安地将人带回来。”
纪天明打开箱子,穆家的略过不提,周嘉荣送的箱子里除了银子便是各种珍贵的药物,金疮药都有四瓶。他收了起来,次日带着周嘉荣给他安排的十六名随从骑马从京城出发去往了西北。
经过四天的搜查取证,谷阳等人大致弄清楚了屠锐达之所以会突然倒戈叛乱的原因。
屠锐达跟武亲王勉强算得上是连襟,因为屠锐达在西北收入房中的一个小妾乃是雷庆生的远房侄女,借此跟雷庆生扯上了关系。想必在西北时,屠锐达已经暗中投靠了武亲王。
武亲王逼宫事败后,兴德帝派人抓捕了跟武亲王走得近的大臣和功勋,凡是参与武亲王逼宫的通通抄家砍头灭三族。跟武亲王过从甚密,但并未参与逼宫一事的大臣也降的降,罚的罚。
而屠锐达远在西北,他跟武亲王这门有点远的姻亲关系京城并没有人知道,他身上又还挂着护国公旧部的名头,谁也想不到他会舍出自穆家的三皇子而选择武亲王。
但这事是经不起查的,若是被皇帝知道他也是武亲王的人,他的官帽肯定保不住,严重点可能全家都要跟着掉脑袋。这时候屠锐达会叛变,投靠了匈奴人,就不意外了。
估计是黄维赢在西北被杀,雷庆生和俞凯峰投效匈奴后,他就知道这事躲不过去了,悄悄派人以探病的名义将母亲和妻儿接出了京城。
周嘉荣将查到的答案递给了兴德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