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荣看完之后,冷笑连连。
奚皇后瞅了,将伺候的宫女太监都屏退下去,轻声道:“陛下,可是父皇那边又有什么要求?明日上午臣妾去看看吧。”
她是做儿媳的,不好进兴德帝的寝宫,在外面听听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奚皇后虽然入宫的时候兴德帝就退位了,但架不住她有个性情直爽什么都说的婆婆,穆太后可是没少在她面前说兴德帝曾经干的那些事。她知道,陛下和两位母后都不愿意见太上皇,她这个为人媳的正好可以代劳。
周嘉荣将信塞给了她手里,径自站了起来,拿过架子上的外衣就往身上批。
奚皇后诧异了一瞬,展开纸看了起来,等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后,她震惊地捂住了嘴:“这……这……”
太荒唐了吧,大齐上百年,仅有几个殉葬的后妃,有不少还是宫斗失败者,到兴德帝这儿,一下子要几十人替他殉葬,连他的原配嫡妻都不放过,也未免太狠了。
但碍于为人媳的本分,她也不好说兴德帝的坏话,只是脸上的表情不怎么好看。
周嘉荣就没这个顾虑了,直斥道:“荒谬无德!”
说着一把接过奚皇后手里的纸:“朕出去一趟。”
奚皇后知道,他是要去寿安殿,有些不放心,连忙跟着站起来道:“臣妾随陛下一道去吧,若是您不方便处理,便由臣妾出面。”
周嘉荣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目光落到她圆滚滚的肚子上,声音放柔:“不用,外面天寒地冻又黑乎乎的,你身子重,不宜出门,就寝宫里早点休息,若是忙完还早,朕便回来陪你,若是太晚了,今夜朕就歇在朝阳宫,明日上完早朝再来陪你用膳。”
这话也有道理,奚皇后只得担忧地将他送到坤宁宫门口。
到了寿安殿,里面灯光已经熄灭了,只有宫门口值夜的宫人坐在火炉边烤火,看到周嘉荣突然出现,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屁颠颠地滚出来:“奴才参见陛下!”
周嘉荣抬了抬手,直接越过宫人,往兴德帝的寝宫走去。
里面的太监宫女听到动静,点亮了灯,慌忙出来迎接周嘉荣。
周嘉荣没理他们,径自走进了兴德帝的寝宫。
兴德帝其实还没睡,他整日躺在床上,白日睡得多了,晚上便时常睡不着。听到动静,他睁开了眼睛便看到周嘉荣从火光中走了过来,手里还捏着他写的那张纸,兴德帝顿时明白他是为何而来的了,嘴角扬起了得意的笑容。
谁知周嘉荣走到他面前,不顾身后还有宫女和太监,直接将纸一巴掌拍到了他脸上,冷嘲:“想让母后给你陪葬?是什么给了你错觉,让你觉得,现在一切还由你说了算?”
兴德帝差点被蒙面罩下来的纸张捂住嘴窒息,他连忙伸出手将纸拨到一边,愤怒地瞪着周嘉荣,他只是让徐氏给他陪葬而已,又没要穆贵妃给他陪葬,这小子太不孝了。
周嘉荣看懂了他的眼神,直接抓起那张纸撕得粉碎,然后抛在兴德帝的脸上:“不光是母后,其他妃嫔也不可能,一个都别想,你要死了,也要拉着这些女人陪你一块儿死,凭什么?朕不允许,不止如此,以后朕会下旨,子孙后代,皆不准让人殉葬!”
“你……”兴德帝指着周嘉荣,含糊不清地吐出一个你字然后就一连串的咿咿呀呀。
不用听,周嘉荣也知道,他这是在骂自己,左右不过就是指责自己不孝顺。
他根本不在乎,他们之间的父子情早在兴德帝一次又一次的作妖中消磨殆尽了。兴德帝每次的过分要求,只会让他看清楚他自私自利的本性。
兴德帝咿咿呀呀地骂了一通,骂得嗓子都哑了,周嘉荣也不接一句话,还淡定地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喝了起来。
兴德帝这出独角戏唱不下去了,只得忿忿地消了声,紧抿着唇,一双猩红的眸子控诉地瞪着周嘉荣。
周嘉荣放下茶杯,缓缓开了口:“等你去后,朕会下旨,侍过寝的太妃嫔们送到青云庵静修,未曾侍过寝的各回各家,嫁娶自由。”
兴德帝眼珠子暴凸,凶狠地瞪着周嘉荣,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一副想打周嘉荣的样子。
周嘉荣看到他这副激动的样子,不解地皱了皱眉头:“你说你,什么都做不了,非要占着这些女子干什么?养她们有什么用?有这个钱,多养些士兵保家卫国不好吗?”
周嘉荣是真疑惑,兴德帝的后妃中,有不少是近几年才纳入后宫中的。但这时候兴德帝的身体已经力不从心了,所以有近半数还没被临幸过,就这么搁在后宫中。
又没生儿育女的,都还这么年轻,继续留着,得养好几十年,何必呢?还不如放她们出宫与家里人团聚,也能减少后宫的开支。
兴德帝愤怒地指着周嘉荣,嘴巴张张合合,周嘉荣辨认出来了,是“逆子”两个字。
翻来覆去也就这两个字了,周嘉荣站了起来,背着手往外走,到了屏风处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兴德帝:“传令下去,太上皇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以后除了太医和伺候的宫人,没有朕的旨意,谁都不能到寿安殿打扰太上皇。”
说罢,大步出去,消失在了兴德帝的视线中。
兴德帝气得暴跳如雷,什么静养,这逆子分明是要软禁他,还编排出这么个名头,可偏偏他口不能言,再多的愤怒都无法表达出来,只能任人宰割。亲儿子都如此对他,那些趋炎附势的宫人焉能不落井下石?
无边无际的悲凉涌上了兴德帝的心头,他大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抬头看着昏暗的蚊帐,想起太医的诊断,说他是服用了太多的丹药导致身体偏瘫麻木,所以口不能言的,深深的懊恼涌上了他的心头。
这一刻,他不知道,到底是痛快的死了好,还是病病歪歪的拖着好,又或是像他现在这样没有尊严地躺在床榻上,日复一日地承受着身边人的离弃,承受着他前面几十年都不曾见过的世态炎凉默默死去更好?
兴元二年腊月初二,瘫痪在床的兴德帝死在了一个寒风肆虐的冬夜中,等宫人发现他死亡的时候,他的尸体都有些僵硬了,不知已去了多久。
只见他半个身子偏倒在床边,两只眼睛大睁着,一只手伸向门口的方向,表情惊惧中带着渴望,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又或是想起了什么。
兴德帝死后,周嘉荣宣布国丧二十七日,并且借这个机会将丧期都改为了二十七日,推广到全大齐,以后无论是祖辈还是父母丧,都只需守孝二十七日便可。以避免大臣们遇到父母丧,丁忧数年的情况,也避免文人们每逢丧亲都要守孝数年,耽误做事和婚嫁。
很多人一生只有三四十年,能做事的时间有限,一声却要耗费在守孝的时间上长达六年甚至更久,这不是本末倒置吗?
这个诏令一出,招来了不少保守大臣的强烈反对,认为这是很不孝的行为。
周嘉荣直接质问他们:“朕只守孝了二十七天,你们这是在指责朕不孝?”
大臣们连忙否认:“当然不是,陛下,万万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日理万机,国事为重,二十七天足……”
周嘉荣厉声打断了他们:“朕有事要做,他们就不需要吗?朕的父亲,祖父母、曾祖父母……都只能受后人二十七天的守孝,为何百姓却达三年?你们这么做,置朕于何地?莫非,你们是准备让朕也跟着守孝三年?”
这顶帽子压下来,大臣们没法再坚持了,总不能让陛下也跟着守孝三年,那先皇驾崩守孝三年,以后两位太后娘娘仙逝也得各三年,九年下来,陛下也不用做事,不用生子了,大齐也废了。
群臣的反对声止,根据钦天监的推演,礼部按照规制,主持兴德帝的大葬仪式。十二日后,在年前,兴德帝下葬,葬入他登基后就开始修建,修了几十年的陵寝中,谥号一个“灵”字,史称齐灵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