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萃玉懒懒地看着,竟是全不拦阻。连今日已有八天,饶她如此求才若渴,在被一大堆或不知所云或空洞无物或无病呻吟或枯涩无味的所谓佳作折磨之后,也开始巴不得发生点儿其他事来解解闷。而楼下那个青衫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她那喜欢女扮男装、古灵精怪的妹妹--钱宝儿。
钱宝儿接过侍婢递上的文稿,弹了几弹。众人见钱家的丫鬟竟对这嚣张少年如此恭敬,一时间摸不清她的底细,便识相地选择了静观其变。
“无言独上西楼,试神偷,摸黑不见碰着了弯钩,扯不开,拉还断,糟糕透,暗叹此行小命不堪休……”她将第一页上的词念了出来,还没念完,底下已笑倒一片。
笑声中一人涨红脸站了起来,结结巴巴地道:“笑,笑,有什么好笑的,这是老子写的,不成么?起码,韵压对了!”钱宝儿点头道:“不错不错,这韵还算压得不错,只是不知,原来阁下做的是偷鸡摸狗的行当。”
“什什么偷鸡摸狗的,老子那是偷香窃玉……”
众人笑得更是厉害。这八日来,文人才子们纷纷交了文稿给钱二小姐,彼此却不清楚对方都写了些什么,只知道钱二小姐的脸色是一天比一天难看。此刻青衫少年将稿上内容一一读出来,倒还大大满足了大家的好奇心。不过,这样的水准都敢来应试,真不知是该夸他勇气可嘉,还是该感慨世风日下,难怪钱二小姐会不高兴。
钱宝儿开始念第二张:“二小姐,我的梦中女神,当希望的曙光开始在花前绽放,当寂寞的风雨开始侵蚀青春的时光,那燕子啊,也要从北方回到南方,而你,依旧在泗水中央,拥有我心底眼底最崇高的渴望……”
临渊、羡鱼两侍婢偷偷挤眉弄眼--好肉麻的话,难怪小姐当时看得脸都绿了。
这个写文的人明显比第一人要聪明许多,因为他没有站起来自曝身份,一任众人猜测究竟是谁写出这么恶俗的情书。
钱宝儿面带嘲笑地翻到第三页,“姑娘得天地灵秀之气耶?不然,何异于常之人哉?或曰,性有孤寂,情堪风流,故为文格高旨远,若在天上物外,云行鹤驾,想见飘然之状,视尘中屑屑米粒,虫睫纷扰,菌蠢羁绊蹂躏之比。”
直到读到此处,众人才收起嬉笑,暗自点头:好文,用字典雅,行文隽秀,不知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钱宝儿也是微微一愕,没想到竟真让她读到一篇好文,这时一声音从楼上帐内清晰清越清雅清冷地传了下来:“先生得天地秀气耶?不然,何异于常之人耶?或曰,太白之精下降,故字太白,故贺监号为谪仙,不其然乎?故为诗格高旨远,若在天上物外,神仙会集,云行鹤驾,想见飘然之状,视尘中屑屑米粒,虫睫纷扰,菌蠢羁绊蹂躏之比。”
众人闻声不禁仰头,这声音他们并不陌生,正是此次文试的女主钱萃玉所发,只听她背完那段话后,顿了一顿,又道:“词出《翰林学士李公墓碑》,作者裴敬。”
底下哗然,原来是个抄袭的!真亏那人敢抄,谁不知道钱萃玉学富五车,博文强记,想在她面前蒙混过关,根本绝无可能。
钱宝儿拿着手中厚厚一叠书稿,也是不甚唏嘘。这次说是红楼以文会友,其实是二姐在替自己挑选夫婿,但来的都是这些草包,真真令人气恼。当下把稿件交还婢女,摇头叹道:“难道天下才子都死光了?尽是些沽名钓誉庸俗无能之辈,可笑男子多俗物,竟教女子尽风流!”
“你了不起,你怎么不写篇来看看?站着说话不怕腰疼!”
“兄台此言差矣,区区三人之作怎能代表天下书生?你且看看我写的诗作……”
“不错不错,阁下敢如此口出狂语,想必学识见解都是过于常人的,那么就露手让我等开开眼界,也好跟你学习学习……”
一时间,钱宝儿成了众矢之的,文人们围着她滔滔不绝,怒骂嘲讽劝解仗言者皆而有之。她倒好,直直地站着任他们说,一双眼睛东游西晃的,在大厅中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