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是黑透的,看来应该还没天亮,书房里只点了三盏灯,两盏高悬在屋顶,一盏在书桌上,其他灯不知是不是出于故意,都熄灭了。而旭琉此刻就坐在书桌后,左手支额,沉沉睡去。
钱明珠轻轻走了过去,一直走到书桌前才停下,这是她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毫无顾忌地观察他。
这是全天下除了皇帝外最尊贵的男子,他有一张过于严肃和沉重的脸。即使是在睡梦中,那眉头依旧是皱着的,右手还握着一管毛笔,笔落在桌上的折子里,墨迹污了一大片。
钱明珠朝桌上的折子看去,先是一惊——这字体好生熟悉,接着就想起《东篱下》与《将进酒》的题字,原来竟是出自太子之手。难道在他心里,其实也很渴望那样的自由纵性?
再看折上内容,上面写的是黄河堤坝年久失修,朝廷拨给地方官的银两被人尽数贪污,而那人,竟是当朝国舅,皇后的哥哥,他的舅舅——杨崇显!
想来上回那趟江南之行,查的便是这笔银子失踪的事情,回来后也没什么动静,原来内中另有隐情。
莫怪他今天几次想在皇帝面前说话,都被皇帝喝止,谁不知道皇帝极为仰仗当朝国舅爷,而且成心偏袒,杨崇显在朝中又势力极大,根深叶茂,想要扳倒他,谈何容易!
旭琉这些天日夜辛劳,大概就是为此事发愁吧。上的折子肯定被人压住了,百般无奈下出此下策,想借祝寿之名向父皇揭发此事,却不想连皇帝都是站在国舅那边的……莫怪他会在宴上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也莫怪他连睡着了都愁眉不展。
太子啊太子,你生性刚直,不喜欢任何虚伪,可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的规律本就虚假浮华,你是太子,得到的自由和权利最多,因此可以最大程度地任性,而其他人,根本不可能。
你以为当场揭穿国舅,皇上就会如你所愿将他贬职流放?错,即使皇上不顾虑亲戚之情、君臣之仪、皇室之尊,也会顾虑他在朝中的势力影响,没有十足把握,怎能打草惊蛇?皇帝制止你,也是无可奈何的啊!
钱明珠心中暗暗叹气,见一旁架上挂着几件外套,便取下一件来轻轻为他披上。
刚转身想离开,手就被人拉住了。
她转头,看见旭琉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眼神复杂,像有很多话要说。
“我……”钱明珠咬着下唇,莞尔道,“我好像又喝醉了……”
旭琉的目光变得温柔了起来,唇角轻扬间也露出了几分笑意,“这是你第一次没在我面前自称‘臣妾’。”
钱明珠怔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脸突然就红了,再开口时便不自然了起来:“我……打搅到殿下休息了。我这就回去。”
旭疏拉住她的那只手上加大了力度。
“殿下——”
旭琉将她拉到身前,望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明珠,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可以那么动听和充满感情。一时间心中忐忑,越发扭捏了起来。
“殿下指的是寿礼之事?那是明珠应该做的。做晚辈的讨长辈欢心,大经地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