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瑞恩逃出时,她已发现他身上挂了无数彩,左肩,手臂,大腿都有大小伤口数十道,可是这些都不是致命伤口,为何他像是隐忍着什么剧痛,几次差点摔下马背,难道……
不敢细想,归晚心中一阵酸楚,百般滋味涌上心,三月之期,原以为只是眨眼之间,谁知世事弄人,遇到这样的险况。不期然地,她想到京城大雪飘飞,他狠心掰开她的手,那触指的余温盘绕心间,一触及就是满心的忧伤……暗自咬牙,痛也好,哀也好,无论怎样难熬,她也要等到他的音训。
“将军——”看到林瑞恩身子一晃,归晚低呼,楼盛抢先骑至,看到林瑞恩眸色涣淡,面如死灰,大骇,怔怔地无法出声。
“没事。”无比艰难地吐出这两字,林瑞恩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精力,腰间的疼痛耗尽了他清明的神志,此刻眼前花白,朦胧一片,他已大有支撑不住之感。
发现到异状,归晚猛地抽紧心,立刻命令缓下马速,跃下马,楼盛早已挡住了林瑞恩。死里逃生的士兵们都察觉到这份不安,纷纷下马。
迈出的步伐沉重无比,归晚一步步踱到林瑞恩马前,他依然挺直着身子坐于骑上,她深呼吸一口,柔声唤道:“将军……”
这一道宛如山涧清流声,唤回了他游离的神志,转过头,俯视马旁张望的归晚,那泛红的眼眶,隐现泪珠,是为他?
不确定地颤着伸出手,见凌乱的发丝散在她颊旁,他拂过,发现归晚没有躲,他竟然有些高兴,触上她的脸,鲜红的印子随之拭在她的脸上,他一阵心慌,用手指想擦去血痕,却发现血印越来越大,这才发现自己双手沾血……心头黯然,他僵住了手势,突然手心一暖,湿湿的水珠滴在手中,他诧异地看去,看到归晚嘴唇轻启,似在说着什么,他却听不清声音,为什么……
“将军,请你支持住,马上就要到督城了,你看,已经能看到城墙了……”归晚声调哽涩地说着,想要唤回林瑞恩涣散的神志,没有得到任何反应,她的心刺痛着,抬首对上他的眸,那种内蕴的光华似已淡然,冰般的冷竣也消散了,剩下的似乎是柔情……以往在楼澈眼中看到的情意突然出现在林瑞恩的眸中,归晚微愣,北风厉吹,她无什知觉,他的手心却自带了一种温暖,苦涩感泛起,她抑不住泪水涌出眼眶。
怎么哭了?林瑞恩指尖接住那些珍珠串似的泪珠,连他也不知道为何,在身体渐渐冰冷的同时,心底却是如此温暖,从手心传到心脏的阵阵暖意,搅得他难喻的心疼,却又感到丝丝幸福。
她不该哭的……他已经闯出重围了不是吗?他还要护住督城,连同她和这半壁江山,一起护卫……在那雄兵重围下,那种极欲脱险的心情,正如同其他士兵想要回家一般的强烈。明知林府中姐姐已经不在了,家中再无人为他嘘寒问暖,他仍期盼着回来……
他错了……至始至终,错的都是他,不该在第一次见面时心软为她付帐,不该在凤栖坡护她周全,不该不忍她伤心,为她俯身拾帕……他错得太离谱了,更甚者,他贪心地爱上了她,爱着一个根本不属于他的女人。
他怎么这么愚昧呢,愚昧到,到了此刻,他明知是错,却依然不悔,看到她的泪,值了……
就算是错,也值了……
好烫的泪,指间滑过归晚的脸,林瑞恩温柔地绽开笑,他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那日去接姐姐的尸体,她面含着微笑的含义。视线渐渐模糊,灰蒙蒙的一片笼罩过来,天地蓦然全失光彩,他努力睁开眼,却怎么也使不上力道。
累了,他太累了……该休息了。
他的人生,在马背上耗尽了,斩敌无数,战功赫赫,他骑在马上睥睨天下,以血肉之躯,护住了大半江山,家,国,天下。他不懂,他护住了无数的家,而自己却没有家,他无妻无儿,世上也再无亲属,他一刀一剑,血染的战袍,这一切换来的是什么?
他突然很想再从头活一次,如果有这个机会,他不会选择马上度过人生,他想要亲手种一些花,闲来无事看看蔚蓝的天空,如果再能和她相遇,他还想为她做些什么,为她遮风挡雨,撑起绸伞,陪她慢慢走过那沥青的小巷,听她笑语盈然。
滚烫的鲜血从腰部的伤口流出,眼帘控制不住地缓缓阖上,世界渐沉入黑暗中……
耳边听到急促的马蹄声,在千人左右,他很想睁开眼,亲口提醒她。热泪从眼角逸出,他想要睁眼,却再也没有这点力气了。
他突然觉得不甘,原以为了无牵挂,如今才发现,这里还留着他这么多的眷恋。
好不甘……
“将军——”凄厉的一声惨呼,归晚想要伸手支撑住他倾倒的身子,却徒劳无功,眼睁睁地看着林瑞恩从马上翻落,沉沉地倒在雪地之中。他带着淡淡笑容,眼角处流出泪水,感到一阵锥心的痛楚,归晚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