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淑然带着程斯蔚往围栏那边走,潮湿的黑泥弄脏了程斯蔚的鞋和裤腿,但他没怎么在意。日光刺眼,宽大帽檐下的阴影给了程斯蔚直白视线一个躲藏地,他看着男人把钢管丢在地上,拿起旁边架子上装满生肉的铁盆,牵着体型巨大的黑色杜宾走过来。
头顶上的云突然变低,程斯蔚拥有的那片视野开始模糊,他把帽檐往上推了推,视线再一次落到围栏那边的人身上。
和包裹的十分严实的自己不一样,男人穿着黑色的宽松背心,肌肤大片暴露在阳光下,带着腥味的血水顺着盆沿往下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打量的时间过长,站在一边的杜宾开始摆出攻击姿势,前脚踩在泥里,露出雪白的獠牙。
男人紧了紧手里的绳子,偏头瞥了它一眼,杜宾发出一声很低的呜咽。
“这是我儿子。”程淑然开口,身体往一边侧了侧,于是程斯蔚第一次和那个人对视。男人的皮肤白,瞳孔显得更黑,哪怕程斯蔚在各种推杯换盏的场合见过不少明星艺人,在现在这个环境里,看见这张脸也能夸上一句英俊。
那个人走近了一点,程斯蔚出逃的思绪重新归位,在他准备笑起来打招呼时,他突然走近一点,视线穿过满是铁锈的栏杆,看向他的脸。
“你流鼻血了。”
温热的液体很快沾上嘴唇,旁边的人迅速递上纸巾,程斯蔚接过来在鼻子上压了一下,血迹很快在白色纸巾上开出花。没等他再开口,里面的人把牵狗绳换到左手,右手从围栏缝隙里伸出来,手指指节缠着白色绷带,程斯蔚看见从纱布里洇出的深红血迹。
但不知道是谁的血。
“你好,我是沈峭。”
程斯蔚完全不想在这个丢满塑料袋飘着腥臭味的狗场多待,他没有要跟沈峭握手的意思,余光扫了眼程淑然的脸色,程斯蔚露出很有礼貌的笑容,说:“你好。”
“晚上你就过来吧,跟着熟悉一下家里。”程淑然依旧保持良好教养,她看着沈峭,停了停接着说:“斯蔚毛病不少,你可能得多担待。”
沈峭点点头,他移开和程淑然对着的目光,蹲下去之后,把装满生肉的铁盆放在黑色杜宾面前。
程淑然原本还想再说点儿什么,但手机已经震了好几次,她只能先到旁边接电话。程淑然这边走开,没了遮挡,晃瞎眼的日光落在程斯蔚的侧脸。程斯蔚不轻不重地啧了一声,站在旁边的男人走上前,把遮阳伞撑开。
“我对紫外线过敏,所以夏天很难熬。”程斯蔚往前走了两步,学着沈峭的模样蹲下来,隔着铁栏瞟了一眼沈峭的脸,停了停笑着说:“以后估计得麻烦你伞不离身了,不过——”
长时间的停顿终于引起沈峭的注意,沈峭抬起头,跟他对上眼。
程斯蔚很满意地笑,伸手扯了两下帽子,说:“你来我家还要带着这只狗吗?我不喜欢狗,你能不能不带啊。”
狗应该真的有灵性,听见程斯蔚的话,一直埋头吃肉的黑狗突然抬起头,冲他呲了呲牙,喉咙里发出低吼。程斯蔚毫不在意,他往前凑了凑脑袋,学着它的样子张开嘴,露出左边有点尖的虎牙。
沈峭紧了紧手里的狗绳,杜宾摇了摇尾巴,继续低头吃起来。好像在确定他这些操作并没有影响狗的食欲,沈峭抬起眼,十分平静地回答他说:“不行。”
程斯蔚露出有些失落的表情,他站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浮灰,垂眼看在低处的一人一狗:“好吧,没关系,我也不会跟只狗计较。”
站在不远处的程淑然结束通话,她的脸色不太好,上车的时候甚至没等司机来开车门,坐上车之后很用力地关上门。程斯蔚很会看他妈妈的脸色,他没再管蹲在地上的沈峭,迈开步子往回走,司机替他打开车门,程斯蔚一边往车里钻一边笑着说:“谁又惹程女士生气了。”
黑色商务车往外开,喷出热气的排气筒卷起大片灰尘,随意扔在旁边的黑色塑料袋被吹起来,最后打着圈落在离沈峭不远的地方。
沈峭从始至终没有抬头,垂着眼,直到铁盆里的肉见底。
车刚开下高架桥,始终闭眼沉默的程淑然突然开口要求停车,司机把车停到路边,程淑然看了眼坐在旁边的程斯蔚,说:“我公司有事,你叫个车回去。”
“行。”程斯蔚戴好帽子之后打开车门跳下车,关门的时候他留了个缝,凑过去冲着程淑然笑眯眯地说:“那您记得吃饭。”
程淑然没回应,程斯蔚把门关上,看着轿车重新换挡往岔道开。
因为前几天学校出了学生跳楼自杀的事,上头的人来查,学校一连给学生放了一周的假。夏天太阳毒,程斯蔚白天哪儿也去不了,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电脑游戏上。戴上耳机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几个小时,等程斯蔚被反射到窗户上的车前灯晃到眼的时候,他才发现窗外已经是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