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青鸦中带着落日的黄,雨里像是被龙王掺和了颜料。
吴远弗静默立在前头,等了有一阵子,还不见人来,他微皱眉,抬腕看了眼时间,下午四点三十,抬头收手,将那只手插回裤兜,他抬手揪了下脖颈下方第一颗扣子,轻咳一声,抬眸看向正前方。
院门前的栏杆颤了一下后,缓缓抬起,直到杆子和地面呈九十度角的时候,熟悉的车辆驶进来,蓝白相间的车身,车身两侧焊着牢固的铁栏杆,车顶上方的警灯在黑白灰的世界里,将人的视觉感受放到最大。
他们的视线盯死在不远处的车上。
侧门开了,两个穿着雨披的警察绕到车辆后方,过了一阵,两个警察押解着一个带着手铐的男人朝大楼走来。
他们缓步迈上台阶,一下两下,脚步沉稳,即便在大雨滂沱的日子,他们的脚步依旧如此坚定,脚步落下的一刻,台阶上存蓄的小面积雨水被突如其来的重量激发,雨水被溅到几个人的裤管上,深色的裤管只让水滴显形一瞬,眨一眼的功夫,水滴就消失了,唯有濡湿和重量,才能证明它的存在,那是属于经历者的。
押解犯人的警察公事公办,将人交待好,未曾开口寒暄,两拨人员对立敬礼,这是给予对方最大的尊重。
昆城市局刑侦审讯1室。
仅仅时隔几天不见,方伟的模样已经大不相同,不再是从前商务式打扮,更不用提曾经的神态气势。他被剃成了监狱里的寸头,还没有一个指节长,他的面颊上有几处擦伤,穿着合身的狱服也显得空荡荡。他瘦的颧骨有些突出,但无疑他还是好看的。这样的他,让吴远弗想起了方伟和他母亲的照片。
“你看上去,像从前的你。”吴远弗盯了垂头的方伟很久,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话。
方伟听见有人开口说话,顺着声源看过去,见到了久违的吴警官,他笑了一下,和从前不一样了,很短的时间,方伟的眼神里,现在充斥的,不再是狡诈,是平淡。
“你在监狱里打架了?”吴远弗的视线落在了他面颊处的擦伤,轻声说:“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可以呼救。”
方伟看着吴远弗的眼睛,眼周的肌肉缩了缩,低头轻嘲一声,不知道笑自己还是笑别人,暗哑的声音在室内响起:“谢谢啊。”
吴远弗换了个姿势,他端起桌上已经晾好的温水,喝了几口,润嗓后,冲对面方伟开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方伟有些不解,他疑惑的歪头,向前趴了趴,眉眼都皱着,看向对面的吴远弗,他与吴警官对视良久才吐出一句:“还不错。”
“你想知道你母亲的情况吗?”吴远弗抿抿唇,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直直盯着你的时候,直叫人觉得他十分真挚:“我听你母亲并没有去探视过你。”
方伟听到这句话,猛地一下又低下头,他用力吞咽了口水,仿佛是夹杂着什么恶性药物,他吞下后,浑身开始绷着劲,很快,从后颈处传来的痉挛,一直延申到他的手指。
“她有些接受不了自己优秀的儿子,会变成这样。老人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我们已经把她送到了昆城的养老机构,你好好改造,争取减刑,回来还能再陪陪她。”
他有些鼻酸,猛然想起过去的种种,不是自己功成名就的时候,反而是曾经和母亲住在城北老街区的时候。
他想起母亲给他做的一日三餐,曾经淡忘过的场景,现下全然争抢着涌入他的脑海里,他竟然还能想起母亲笑着冲自己介绍每道菜的样子,佯装发怒让自己多吃点蔬菜的样子,那是母亲还年轻的时候。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母亲的鬓边染上了银白,每日相处,不会在意这点滴变化,而现在是那么真实。
高中的时候,母亲明显驼背了,她常年干着辛苦人的工作,久而久之,驼背严重。他们家里还是多年前的装修,阳台上的晾衣杆没有二十一世纪的便捷,一根长长的棍子横在阳台顶上。
那天中午,如果不是他回家,母亲什么时候才能起来呢?或许是等自己攒够了起身的力气,爬到窗台边咯人的边角,撑着身子先是跪起,然后再站起身,然后呢?被水打湿的衣服重量是曾经的三倍,她一次又一次的抬起晾衣杆试图搭起。
那天发生了什么?他回了家把她扶起来,然后快速的把衣服挂上就离开了,心安理得的等着母亲为自己做饭。
他双手撑在挡板上抓着头发,刚开始关在监狱里,他想这没什么,不过是罪有应得,这是他该得的。
监狱里的生活也是不平静的,他们有固定的任务,没有警察看管的时候,里头的人还是会拉帮结派。真心悔过的人不少,不在意自己罪孽的人也很多。就在这样的环境了,方伟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天色青鸦中带着落日的黄,雨里像是被龙王掺和了颜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