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场秋雨一场寒,马车行走在湿漉漉的官道上,车轮咕噜咕噜地碾过秋风打落在地上的黄叶,路上的行人稀稀落落,都打着油纸伞,被寒风一吹,纷纷裹紧了身上的外袍,脚步匆忙地往归家的方向赶。

时日过得真快,想想我死而复生的时候,枫叶才刚刚染上绯色,如今却是浸透了岁月的明黄,化作了枯败的红泥。

世间万物大抵如此,凋落与轮回都是宿命。可是我这样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一缕孤魂,会有与父母重逢的一日吗?

一切都未可知。

我叹了一口气,便将帘子放下。

马车越是接近太子府,我的心头便涌起诡异的不安之感,心律接近失衡。我一手按住胸口,尽力地做了几次深长的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我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在等着我,这种未知的恐惧实在令人惶惶不可终日。

“八皇子殿下,公子,前太子府到了。”

谢行先下了马车,伸出手来扶我,我脚尖落地,便见到了熟悉的景致。

摇曳生姿的桃花树从灰败的墙面探出高枝,如同美人伸出的香艳藕臂,灰色的墙面沐浴着冷冷的月光,透着森森的死寂。

大门旁边的石狮子原本还被黢黑的乌鸦占领,它们听见了声响,便嘶吼着飞向了天空,像无数个黑点被夜色吞没。

朱红色大门处贴着的封条被谢行撕下,他领着我一路往府里走,经过寂寥的凉亭,走过枯寂的荷塘,荷池里的荷花因为无人打理,皆落了个潦倒颓靡的境地。

谢行走的方向直直地通往明月楼,那楼里的种种事情我都是从怀信那边听来的,我当时的住处离明月楼很远,我又没心思去理谢言的死活,倒是到了今日今日,才将那华美瑰丽的建筑纳入眼底。

显然谢言在建设明月楼时是花了几分心思的,原先的太子府建筑布置都是冷淡的白灰黑色调,完美地诠释了谢言那种懒得打理修葺的心思。

但明月楼却与太子府的旧处大有不同,别有洞天。它八角玲珑,红砖绿瓦,造型灵动充满了异域风情,如同盛放在沙漠之处的艳丽花朵,是干涸土地里的灼灼生机,是谢言心中的最后一片净土。

从远处看,便更像那种敦煌笔画上的精美神殿,里边藏着貌美的精怪与罪恶的财富。

我忽然想起了怀信之前跟我说的那些话,说谢言在此处金屋藏娇,这个明月楼里藏着谢言的温柔乡,他会在夜里抱着那人温馨地看月亮,会送来无数华贵的服饰讨那人的欢心,心情一不好便往明月楼里跑,企图得到那人的柔声宽慰与爱.抚。

光是想到这里,我便觉胸口有些憋闷,整颗心脏像是被泡在装满了酸水的水桶里,咕噜咕噜晃荡出来的,都是醋味的泡泡。

谢行说我有权利知道这件事,就是这件事吗?

可是我早就知道谢言在此处藏了美人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嫉妒,谢言想要宠幸谁,和谁在一起,都与我无关。我压根儿不想知道这些事,只想像一只蜗牛那样蜷缩进自己坚硬的壳里。

“谢行,”我在明月楼门口顿住了脚步,不愿意再上前,神色冷硬地开口,“如果你是要告诉我,谢言在这明月楼里藏了美人,那就不必再说了。”

“我没有兴趣,我不想看了,我想回去了。”

我急急地说完这番话,便逃命一般地往回走,脚步凌乱,好几次都差点绊倒自己。

我定然是生病了,否则我的脑子怎么会像针扎一样地疼,胸口又为何闷得发慌。

承认吧,封九月,你就是无法接受谢言喜欢上别人这件事。

不,我不承认,我不喜欢谢言,一点都不喜欢,我怎么可能会喜欢上我的杀父仇人。

绝不可能。

我的大脑里像有两个小人在极限地拉扯,我的心脏被撕得稀碎,直到我无法忍受地蹲下身去,将整个头都埋进膝盖里,嘴里不断地颤声说道,“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没有喜欢他。”

“漂亮哥哥,你怎么了?”谢行的手落在我头上,轻轻地拍拍我的头,像是怕刺|激到我,他的声音放得很轻,缓缓诱哄道,“你不想见见小满吗?”

“小满?”我怔怔地重复这两个字,才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激动地无以言表,“小满他还活着?”

当年我软弱地自戕肯定将小满吓坏了,他比我小了几岁,还是个半大的孩童,却一直将我照顾得十分妥当。我从未将他当做仆从,我们的关系更像是亲兄弟。后来我重生之后,并未放弃过寻找小满的踪迹,但他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一直都没有消息。

我知道被抄家之后,那些奴仆会被发配到苦寒之地劳作,也托了人去问,那些人都回说没有见过,我便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他了。

“小满他在哪里?谢行,你知道小满的下落?”

“嗯,我知道,漂亮哥哥,你不要多想,且跟着我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