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谢言挺拔笔直的背脊,像高山上不惧风雪的青松,他的一双腿修长匀称,像是古树扎在土壤里的根基。
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从前我爱的不就是谢言永不屈服的倨傲与孤冷,而我今日又在做什么?
竟然在盼着屠夫放下血腥的屠刀,殊不知他们早就习惯了杀戮,挡在面前的石子便抬脚狠狠碾碎,又怎会为一颗石头的破碎而折下腰肢呢?
“将他的双腿打断。”我听见自己这样发号施令,声音很低哑,和天窗外乌鸦的嘶吼没有半分区别,我已经找不到我原本的声音了。
我背过身,分明已经看不见什么了,我还是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试图将自己的耳朵堵上,可是我又告诉自己,这是在为爹爹报仇,你一定要听,替你九泉之下的爹爹听一听,我这般想着,便将手放了下来。
于是我便听见了重物砸碎膝盖骨的声音,很重很重,它们分明落在了谢言的膝盖上,却又无端地落在我的心上,好像有两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抓住了我的心脏,将脆弱瘦小的器官捏在手心里,试图要捏爆它。
我明明应该很开心才对,我终于替我爹报仇了,可是我没有,我的心好痛啊,它像是被人不断地撕开又缝上,那种尖锐刺痛蔓延出的血腥气从我的心脏汹涌而上,我紧咬住牙关,不让那口血液喷涌而出。
我不能在谢言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谢言就算承受了这般的碎骨之痛,他的声音依旧克制又压抑,深而重的呼吸像是附骨之疽的噩梦,在我耳边不断地盘旋。
直到我听到一声长而远的野兽般的嘶吼,那声音饱含着无止境的绝望与痛苦,以及微乎其微的委屈,更像是一头被抛弃的凶兽,想追着主人询问为什么,却将满腔的情绪都化作了绵长又阴郁的吼叫。
“你欠我爹爹一条命,我今日要你一双腿,谢言,是你赚了,再见,”我没有回身去看,企图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转念一想,又说,“不再见。”
说完这些,我抬脚就要走,却听见嘶哑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谢言的喘息又重又急,似是通过呼吸来转移纷至沓来的疼痛感,他与我说,“封九月,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一股寒意从我背脊处升腾而上,脑中有一股声音在告诉我,别理,别再去看,我的心却有另一道声音蛊惑着我,去看看,反正他都这样了,被拔去獠牙的野兽不足为惧,难道你不想知道他究竟要说什么吗?
终究还是心底的声音占了上风,我僵着身子转过身,眼神落到谢言身上时,瞳孔不自觉放大,垂在身侧的手指死死地扣着腿肉,深深地陷入肉里,此时此刻,只有疼痛才能让我的大脑保持清醒,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不要哭着扑上去。
谢言他再也站不起来了,只颓唐地背靠着牢狱的墙壁,大团大团的鲜血从他膝盖处流淌出来,像是开在人体上的恶之花。他的嘴唇都失去了颜色,就连灰瞳也装满了破败的黑灰,冷白的皮肉交错着纵横的血痕,秾丽似水仙的脸上是灰扑扑的死寂,像为信徒倾尽所有的神明,最终还是遭到了抛弃背叛与欺辱,就连眼底的最后一道光都殒灭了。
我走到了他面前,将身体下蹲,与他目光平视,只淡声开口,“你说吧。”
“再靠近一些。”谢言终于转动凝滞的眼球来看我,寂寂的眸光爬上一丝狠意,我并未将那转瞬即逝的情绪放在心上,而是将身子凑近了些,试图通过拉近距离来听清他虚弱的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