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挂着小木牌的商店经过时,陈力的脚步顿住了,他诧异地望向最显眼处摆着的蒙尘的黑色疙瘩:“呀,咱们这儿都有电话机了?”
陈晞阳点点头:“公共电话,五角钱一分钟。”
“不便宜,”陈力啧了一声,“但联系朋友是真的方便啊,不过我那些老伙计只怕都买不起电话……”
陈力眼睛盯着电话,但思绪却飘向了远方,显然是想起了曾经的朋友。
果不其然,回到家后的陈力不再呆坐在窗前,而是仿佛坐立难安一般。他开始经常性地在家里踱步,时不时还会一个人出门溜达,吕燕和陈晞阳一样摸索出了他的心思,当陈力终于把心思说出来时,吕燕哼了一声放下了切面条的刀子。
“你要见哪个朋友去?”
陈力的坐姿难得有些松垮,闪躲着老婆的目光:“你说还能见谁,这么多年了,除了老林还有谁认我这个朋友。”
“我就知道是他!”吕燕气冲冲地转过身,在围裙上烦躁地擦着手,“你可真是他的好兄弟啊,当初你就是给他强出头才打伤了人判了刑,你够意思,可他呢?你进去这几年他来瞧过我们娘儿俩几次?现在你出来了却没吃够教训,还要去巴巴地看望他?还把他当兄弟呢?”
陈力愁眉苦脸地叹气:“燕儿,话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不知道,以前我俩在钢材干活儿上夜班,要不是老林拉了我一把我早就一头栽进炼钢炉里了,那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行,你继续找他报恩去吧,反正我们过惯没有爷们儿的日子了。”吕燕气哼哼地坐了下去。
“你别气,咱讲道理,好好说,”陈力来到吕燕身旁,“我和老林是过命的交情,再说当年是我自作主张一时逞强,人家一没有煽动二没有教唆,也不能全怪他吧?现在事情都过去了,我们老哥俩聚一聚聊聊闲话都不行?你也别总说那话,难道我这么老的人了,如今还替他打架去吗?”
“我……”吕燕气急败坏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一旁静观他们的陈晞阳,口中的恶言就不自觉地换成了叹息,“你啊你,谁能想到你这住监狱的其实是个老好人?我就是觉得憋屈!你们可以当朋友,但你好不容易出来了他也不来看望,反倒让你上门?”
陈力也是一声叹息:“这你就不清楚了,我打听过了,他还住在原来的老房子里,如今卧病在床下不了地,他孩子为这辍学伺候他,他怎么来看望我?”
“连地都下不了?”吕燕啧道,接着嘟嘟囔囔地说了一大串听不清的话。
“是啊,”陈力感慨,“听说挺严重的,要说他岁数也不大,但我们哥俩可以说是见一面少一面了,要是因为这事再弄得你不高兴,就太不值当了。”
吕燕面色不善地拍开他的手,但眼神和语气显然不如刚刚那么强势了:“你们男人之间的情谊我也不懂,也懒得管了,你爱去就去吧,省的好像是咱们亏心似的。”
“夫人乃女中豪杰,贤内助是也。”
陈力笑哈哈给吕燕按了按肩,吕燕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文盲一个,还挺会拽词。”
要去见阔别多年的老友,当天晚上陈力一定辗转反侧,而陈晞阳心里也颇有触动,他和母亲一样,对导致父亲入狱的朋友不可能毫无怨恨,但又对这种朋友之间两肋插刀的情义心驰神往,他身边从没有要好的朋友,更遑论生死之交的兄弟了,父亲的形象似乎变得更为伟岸,也更让他感到了几分亲敬。
第二天一早,吃完早饭后陈力就带着陈晞阳出门了,他专程买了一只烧鸡和一包肚丝,足可见对这份情义的重视。
陈力甚至不需要再沿途打听,尘封中的记忆随着脚步缓缓回归,他领着儿子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终于抵达了当初最常去往的地方。
“儿子,你很小的时候我带你去过林伯伯家几次,还有印象吗?”陈力望着眼前那片熟悉的矮房子笑道。
陈晞阳那会儿才四五岁,有相关的印象但是没有任何具体细节,于是摇了摇头。
陈力的热情丝毫没有被浇灭,拉着他说:“来,走吧。”
这里距离闹市区很远,虽然也是一片方方正正的平房,但看上去平白多了几分萧条,古代诗人种菜就是充满恬静淡雅的田园风,而这里家家户户门外种的一片青菜或小葱,只会让人怀疑他们是否连菜都买不起。
一些卖熟食卖水果的三轮车已早早地来到了每一条胡同口,其中大部分男老板都撩着衣服蹲在树下吸烟,女老板则扯着大嗓门互相打趣说笑,陈力像是他们的老熟人,一路走,一路陪着他们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