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这份沉默中哈欠没有传染,林霁那麻利的动作丝毫不显得困倦,在废电线捆成的晾衣绳上搭好衣服后他脚步迅速的从厨房门后拿出变了形的火剪,从角落的煤球堆处夹了几块放进了煤炉中,顺道将已经烧成灰褐色的废渣铲进了簸箕里。
细胳膊细腿干活确实麻溜,陈晞阳看着对方,都想象不出来他笨手笨脚会是什么样子。
就在林霁犹豫着做几个人的饭时,陈力满嘴推辞地走了出来。
“行了我该回去了,有空我多来看看你,你这样子就别下床了,好好歇着啊!走了走了。”
出了门后陈力迎面看到林霁,忍不住叹了口气,又不无钦佩地拍了拍他的肩:“好小子,好好照顾你爹吧,我们走了。”
林霁不多做推让,点点头后就重新走进了厨房。陈晞阳跟随父亲的脚步离去,走出大门后鬼使神差地扭头看了一眼,隔着厨房门口的竹帘,他又一次和林霁对视了。
即使隔着竹帘,对方那双乌黑的眼睛依旧漂亮,像只猫似的。
回家的路上,陈力的兴致显然没有来时那么高涨了,脚步迟缓,连一向绷直的腰背都有些松软,神情更是直截了当地诉说着苦闷。
“爸,”陈晞阳走上去,“林伯伯的病很严重吗?”
目光复杂地看了儿子一眼后,陈力惆怅叹息:“他那个病啊,说白了不看医生水平,得看老天爷乐不乐意让他活下去……哎,有时候好人就是比坏人倒霉。”
陈晞阳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
陈力则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连连叹气:“我印象里老林是个很有精神头的人,今天第一眼见到他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真是……你妈真是己人忧天,我看了老林只会更珍惜咱们现在的家庭,怎么会再和当年一样犯浑呢。”
无言地跟着走了好几步,陈晞阳才慢半拍地说:“爸,那叫杞人忧天。”
“你小子,”陈力摇头笑笑,“知道我是啥意思就行了。”
父亲的笑容没有蔓延到陈晞阳的嘴角,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眯起眼睛看向空中那颗依旧毒辣的火球,想起了原来课本上那句“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太阳何以能直视?这样真的不会伤眼睛吗?
等父子俩回到家附近时正赶下班时间,夹着包的行人,骑自行车的小年轻,包括一小部分一边走一边招揽生意的黄色面包车汇聚成一片,不同的人仿佛有着同样的目的地,向同一方向走着。路边的店铺饭馆也迫不及待地摆出了淡黄色的塑料椅招揽生意,让本就不宽敞的街道愈发捉襟见肘。其实那些椅子本来是白色的,但时间一久,任何事物都会留下岁月侵蚀的痕迹。
陈晞阳看着那一大片椅子,心想着,倘若时光想彻底磨灭什么,也不是易事,而他的父亲四下张望,发出的感慨就不胜他有哲学性:“车真多啊……”
进家门时平房的主人正拿着一把蒲扇在门口乘凉,陈力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却只是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不过陈晞阳直接没搭理他,算是扳回一城。
吕燕已经盛好了晚饭,分别是稀粥,咸菜疙瘩,还有半条热过的鱼。看到爷儿俩回来后她开始收拾东西打算出门:“今天阴历初八,有会,我跟着刘姐一起出摊去了。”
前文提到过,除了在粮油站的工作,吕燕闲暇时还会去做点小生意,集会这种好日子她当然更不会错过。
陈力嗯了一声,刚刚坐下的他又立刻起身:“鱼让儿子吃了,剩下的也不怕凉,我陪你出摊去吧。”
“你?”吕燕动作一顿,盯着丈夫看了半天,有些欣慰又有点不甘,“你有这份心是好的,但你一个大男人家,最好还是找个稳定的饭碗,上大街吃灰摆摊儿不是长久事啊。”
陈力笑笑:“这话就不对了啊,这好歹也是生意啊,只要好好做,做大做强,租一间门面,你可就能当老板娘了!”
“想起一出是一出,跟我去可以,别嫌累啊。”吕燕多拽了一条毛巾扔给他,“拿着擦汗。”
对陈晞阳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独自吃饭非但不会有任何孤独感,甚至还有几分惬意,简单吃过饭后他拉开窗户直接坐在桌子上,一边乘凉,一边借着还未落山的阳光看金庸先生的小说。
乘凉的效果微乎其微,陈晞阳的背心很快就湿透了,可他却沉浸在了文字的海洋里,直到红褐色的夕阳逐渐被昏沉所取代,他才恋恋不舍地放下快要散架的书籍,揉了揉酸困的眼睛。
林霁起身端盆倒水的声音拉回了陈晞阳的心思,看着暗沉的颜色在石灰地上蔓延,很快又在烈阳的暴晒下恢复本初的模样,陈晞阳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