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正德朝,对于大诰,其实早没人将这当一回事了。
可是偏偏,许多事,你又绕不过,因为它是祖宗之法。
邓健是都察院的御史,御史必须熟读大诰,虽然这部大诰对现在的官员来说远在天边,可是现在猛地想起,邓健的脸色却是刹那间煞白一片。
邓健实在太清楚大诰了,便也顿时明白了曹公公为何特意提到了大诰。
太祖在大诰中的这一段遗训十分明白,各地的蛮夷,绝大多数要嘛是隔着崇山峻岭,要嘛就是被汪洋大海所隔绝,不过是蜗居在偏远在地罢了,蛮荒之地,你得了他的土地,也未必能弥补你的供给;你统治了他的人民,也往往爱添乱,如果他们来扰大明的边关,他们自然会咎由自取,他们不过是一群蝼蚁,并不是大明真正的心腹大患,朕害怕后世的子孙,在大明富强之后,好大喜功,无缘无故地兴兵讨伐这些蛮夷,以至劳民伤财,因此要切记不可如此;但是胡戎和西北的异族,也就是北元的残余或者是大漠上的胡人,却和中国数千年来相互攻伐,乃是大明心腹大患,所以后世子孙理应选可用之兵,随时备战,以防万一,后世的子孙,定要牢记这基础的国策……
不得不说,太祖高皇帝的战略目光还是十分高远的,其余的蛮夷,都不可能动摇大明的统治,唯一的危害,只能出自北方,所以大明一切用兵,都必须以北方为主,其余蛮夷,即便偶尔来骚扰或者来挑衅,都不必去理会。
钱谦听了邓健所念出来的大诰,显然还是有些难以理解,不由纳闷地道:“这……怎么可能凭着这一字半句,就……”
“这不一样。”一直沉默的叶春秋,终于沉声道:“只是一封大诰,的确不足以害人,可如果因此激发了民变,朝廷就不得不面对了,大诰这东西,你可以当他存在,也可以当他不存在,一般情况,朝廷都会对大诰忽略,可是现在有人煽动民变,显然就是要将这件事推到了无人可以忽略的地方,引起天下人的关注,而这时候,朝廷就陷入了非要处置,以安众心的困局。”
叶春秋抿抿嘴,神情倒还算镇定,徐徐道:“也即是说,一件事,天下人不关注,所以你可以无视大诰,也没人把大诰拿出来惩治你,可是当引起了民变,再被有心之人祭出了大诰,在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朝廷就不得不去处理,那么问题可就难堪了,难道要让朝廷告诉天下所有人,太祖高皇帝的祖训不过是笑话?后世子孙,根本不必尊崇吗?陛下乃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孙,这大统也是从高皇帝手上传来的,陛下若是忽视大诰,即是不忠不孝,那么他的法统又何在呢?”
“所以……”叶春秋深吸了一口气,才又道:“这些人的心思倒不是一般的恶毒,我还是小瞧了他们的狠劲啊,本以为袭了倭国,便是那些人的末路了,没想到,他们还能想到这么一着,还想要反戈一击。他们故意煽动民变,将这件事闹将起来,那么接下来,就该勾结他们的余党,开始攻讦了。”
这事儿显然很麻烦,可是叶春秋反倒微微一笑,继续道:“有了这个护身符,他们以为便可以借此将我置之死地,呵,真是好算计。不过他们忘了,我既然敢去倭国,就不会惧这些,不过……刘大夏……还真有意思啊。”
叶春秋说到刘大夏的时候,牙齿不禁咬在一起,他还真是很厌恶这种人。
邓健却依旧不无忧心地道:“可是不要忘了,倭国乃是太祖皇帝钦定的不征之国。春秋还是要小心啊,这朝中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些人定然已经做好了全部的准备了。”
叶春秋感激地看了邓健一眼,难得素来一根筋的邓健这样关心自己,他想了想,道:“安南也是不征之国,太祖高皇帝曾有遗训,不得征发安南,可实际上,文皇帝照样在安南用兵了,可见……有些事,也并非要食古不化的。”
叶春秋反倒成为了安慰邓健和钱谦的人,从始到末都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气愤和忧色,又劝慰了他们几句,便让他们都去歇着,自己又回了舱中去。
只是虽是如此,叶春秋的心里也不是全然不担心的。
道义上,或者还可以唇枪舌剑,可以为这次行动找到很多的辩护理由,可细细思来,这一次理应是私商集团的反扑,这些人盘踞了数十年,辛苦经营的东西都被他毁于一旦,现在绝对是将他恨之入骨,到了现在,便完全是拼命的架势了,而这些人素来人脉极广,一旦动员起来,力量只怕不小,比如刘大夏这样名满天下的君子,若是站出来对征倭之事指手画脚,冠冕堂皇地以民变为理由祭出祖制,只怕到时,势必会酝酿出一股巨大的风暴。
叶春秋在舱中呷了口茶,心情倒是渐渐平静下来,淡定地拿起一本刚刚漕船靠岸补给时叫人买来的最新一册太白集,心里却在想:“狗急跳墙是吗?想搬出大诰和太祖遗训,和祖宗之法来置我死地?若是再加上民变,和那些私船利益脉络的朝野大臣、名士、大儒,如此气势汹汹,这完全是拼命的节奏,就是为了让我叶春秋死无葬身之地?刘公……有时倒真佩服你呢。”
叶春秋自然清楚,一个经营了数十年的利益集团,想要一次铲除,并没有这样简单,这些人绝不会坐以待毙,丰厚的利益,足够他们铤而走险。
这些年,经历了那么多,叶春秋早就明白,越是面对危难的时候,便越是要冷静清醒,这样才能更好地找到应对的办法。
而对于这些能力不小的人,叶春秋却真的没有太多的惧意,因为在决心动他们的那一刻起,叶春秋就已知道该来的终究会来。
那么……接下来……是该一决死战,且看谁死谁活了。(未完待续。)
到了正德朝,对于大诰,其实早没人将这当一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