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悬书的指节捏得作响。
从那一刻开始,就算他再怎么想制止,身体的主导权也早就不属于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来发生的一切。
牡丹还在等符悬书回答。
她见他眸色复杂,不知在纠结何事,还歪着头疑惑看他。
每次,她歪头困惑的模样,总叫人移不开眼。
那样的她看着太过单纯,符悬书对着以这种目光看自己的牡丹,那到嘴边的话,就不知该如何对她诉说。
他能怎么说?
若告诉她,自己记得所有,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符悬书想都不敢想。
可牡丹善解人意。
每回总能先一步看出他的为难,又抛出另外一句话来。
牡丹小心翼翼地问他:“所以仙长,我不介意,你也别挂怀,好吗?”
符悬书滞了下,终轻轻颔首。
牡丹见状,才算松了一大口气。
都是意外,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
她若拿这种事要符悬书给个说法,未免也太无理取闹了。
可符悬书见她这般释然,心头却没有牡丹来得轻松。
迟疑许久,他才将压在心头许久的话问出:“姑娘对谁,都会如此吗?”
毕竟那时的自己若非被魔息所扰,直接带走牡丹,当时的她攥的,可是毕晏鸿的袍角。
倘若今日是她与毕晏鸿独处,那事情走向,又当如何?
符悬书发现,自己并不希望事情演变成那样的走向。
这问题牡丹之前就想过,所以回答特别干脆:“那怎么可能?是别人的话,我早就走人了!”
哪可能还留下守着等人醒?
她又不是圣母转世,见到谁需要帮助,都亲自去搭把手不可。
符悬书也不知为何,听牡丹这么说,咽喉发紧,心都悬了起来。
“……那又为何,是我就行?”
别人不行,他就可以的原因何在?
牡丹轻笑出声,觉得这哪还用得着问啊?
她笑着,自然而然将原因道出:“那自然是因为,仙长助我甚多,我若在仙长最需要帮助时不管不顾,那才是恩将仇报吧?”
牡丹报恩都还嫌来不及、自己回报得太少,怎还可能将符悬书弃之不顾?
这会被天打雷劈的!
牡丹会不会被天打雷劈尚且不知,但符悬书心中,用天打雷劈来形容,却是再合适不过。
符悬书嗓子发紧:“所以……姑娘是为了报恩?”
只是因为报恩,就能做到这种程度?
牡丹不明所以,但当她头点下的那一刻,符悬书就再清楚不过。
──他与其他别的什么人,对牡丹而言,并无区别。
意识到这点,原先心口像是被人揪住的感受,这回就像被掐得更紧,紧到连呼吸都觉吃力。
符悬书敛眸。
不知为何,心中一阵的空。
而他却连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都摸不清。
两人整顿好后,先后走出洞穴。
牡丹盯着符悬书的背影,没能想通。
后来的他沉默不语,甚至原先他就不太常与自己对上眼,就像看一眼也会被烫着似的,就连刚刚与自己说话,他眼神都并未直视。
这点让牡丹自己也很庆幸就是。
在那种情况下与符悬书对视的话,牡丹可没敢保证,自己的脸能不能无动于衷,保证半点都不带红的那种。
只是……
后来符悬书为何闷闷不乐的?牡丹回想了下适才他们二人的对话。
总不可能是因为自己说的那句报恩,符悬书才不痛快吧?
牡丹尬笑,在心里猛摇头,连忙否了这荒唐的想法。
如果他会因自己说的那句话不悦的话,那不就好像……符悬书对自己抱有另外的想法吗?
牡丹前进的脚步一滞,她偷偷瞥了符悬书背影,一眼,再一眼。
那样清俊绝尘的仙长会对自己另眼相待什么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理由吧?
想到这儿,牡丹面上的热稍散了些,自己也冷静许多。
是了,最开始,她也是利用了符悬书这一点,才能顺利住进揽月峰,得了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栖身之所。
所以对于符悬书的接纳,所有一切都再寻常不过,是她自己算计得来的结果,从来就不是因为──符悬书对她这个人,另眼相待。
两人往外走的步伐都沉重无比,偏偏他们各怀心事,谁也没注意到另一个人的异样。
走出山洞,外头繁星高挂。
牡丹惊讶。
都这么晚了?
已是下半夜,他们与魔修对战结束后这一离开,走了将近半天的时间,也不知道路葳发现她不见以后,会不会来找她?
找着之后,牡丹又要怎么对她解释,自己这段时间不在,是发生了什么事?
“……”
牡丹又难为情又苦恼。
但,也不全然都是坏事。
至少她与符悬书待在这山洞的事,没有其他人发现,到时候要蒙混过去,应当可行。
牡丹才这么想,下一刻,就有个稚嫩的声音偷偷在说:“呀──他们出来了!”
“嗯?”
牡丹脚步再次停下,左右张望,却没瞧见除了她与符悬书以外另外的人影。
是谁在说话?
紧接着,还有另外一道声音响起。
“呀──好羞羞!”
话落,吹来的风分明只是微风,牡丹却觉两旁的枫树动静之大,活像被大风吹过,大的枫树树枝扫在小枫树上──“啪”,很响一声。
然后,几声放声大哭的声音传来。
“哇──娘亲打我!”
除先前那两道稚嫩的声音外,还有另外一道成熟许多的声音响起,怒声道:”你们还小,过来凑什么热闹!”
被骂了一顿后,哭声更大了。
牡丹:“……”
是了,她忘了。
这儿虽不会被人发现,但落日谷红枫最多,它们到底看去多少、听去多少,牡丹只能装得一脸面无表情,镇定路过。
奈何枫树的八卦,说是一传十十传百,那也不为过。
行至中途,分明都已离那山洞老远,牡丹还能听枫树们在讨论:“快看,就是他们!花妖和人类,酱酱酿酿的那只花妖!”
牡丹迈出的步伐,就像每一脚都绑了铅块,步步皆重。
待他俩回去,落日谷的残局也已收拾到了一个段落。
他们将牺牲的弟子们厚葬,谷主也服用了丹药,勉强撑起身子,去送那些弟子们最后一程。
落下的枫叶每一枚都写了那些弟子的名字。
路葳将写有秦柏升名的红叶放入聚起的落叶堆中,几人站到山谷上头,将枫叶一扬。
红色叶片被风卷起,不知会被吹至何方。
送走离开的人,留下的人,那也要振作起来,向前看,往前迈进。
夜半,落日谷乐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