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第35章

“你是躺得太久,才会没力气,还有,这几日要少说话。”师兄嘴上叮嘱,重新把那药碗拿起来。

他一面低声喃喃着药都放凉了,一面从托着药碗的掌间施出些灵韵微光,显然是在重新温药。

然而等药热好,他们才同时察觉,之前用来喝药的勺子早先已是被师兄生生捏断。

师兄眨了眨眼睛,看起来更加不好意思了。

“我出去叫人再送一个勺子。”

他话音落,袖子又被扯住。

柳千千也不知自己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只盯着师兄直愣愣地开口:“这种时候,话本子里都是师兄给我喂药的。”

闻言,师兄像是一下没反应过来,等了一会儿,他面上才突然爆红,抬手掩唇猛地咳嗽了几下。

他又扫了她一眼没说话,顿了顿,倾身过来慢慢扶着她同样坐起来些,拿靠枕垫在她肩膀后头,而后小心翼翼端着药碗递到她嘴边。

“热度刚好,不烫不冷。”

原来师兄理解的是这么个喂法吗?这不就是直接对着碗喝吗?可这……有什么好脸红的?

她古怪地失落片刻,但很快又觉得是自己太过上头得寸进尺,于是乖乖垂着眼睛就着对方的动作贴着碗边喝药。

药液虽苦,却有花香,那股馥郁的芬芳带着一点温热的灵力滋养,顺着喉头滑下,仿佛整个人也跟着暖了起来。有点奇异,好像她右腕上的灵契也随之更加明亮,散发出淡金色的光晕。

师兄慢慢抬腕,等最后一口汤药下肚,她唇角漏渗了点药渍。

柳千千下意识抬手想擦,却是被师兄按住了动作。

他把空了的药碗搁回小柜上,轻声问她药苦不苦?

其实不太苦,更何况异香扑鼻,甚至还是师兄喂着她喝的,大概比起苦,更像是带了甜味,于是柳千千只摇了摇头说不苦。

没成想师兄再次转眸轻轻扫了她一眼,眼波流转间,漾出星星点点的微光。

“若真是在话本子里,你现在应该说‘苦’才对。”

嗯?

她还有些发愣,见师兄撑着塌边凑近来。

他吻上她的嘴角,把那渗流出来的药渍送回到她唇齿之间,转瞬拉开半丝距离,几乎是贴着她的面颊低声开口:“傻千千,失落都写在脸上了。”

明明师兄也在脸红,可吐露的话语却带了点暗哑的侵略性:“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的‘喂药’是怎么个喂法?”

“但你还在病中,那般……那般又要磨蹭许久,你该好好休息。”

他说完,在柳千千依旧愣着眨眼的时候,又飞快轻轻啄了啄她的嘴巴。

“听话,亲一下,药就不苦了。”

这回,脸红的换成了柳千千。

怎么跟……哄小孩似的……

然而之后还有更让她脸红的话。

师兄撑在床侧的手正好轻轻压在她手背上,他温热的指尖摩挲着她的掌缘,像是有缠绕着黏糊糊的情丝晃来晃去……就是面对面这样近的距离,还是她熟悉的低磁嗓音,师兄垂着眼帘慢吞吞道:“方才……方才是我太冲动了,弄痛你,对不起,下次……下次我会注意的。”

下……下次?

柳千千眼睛眨得更快,觉得自己脸热得有些夸张。

只贴着她说完这句,师兄直起身,眸底尚余羞涩,可唇畔却带了点清浅的笑意。

“那……千千好好休息。”看样子,他似是摸摸她的脑袋就要起身,可此情此景,柳千千真的好不舍得让师兄离开。

她颇得几分打蛇上棍的精髓,虽然还在脸红,却又一次抓着师兄的袖子不放,连她自己都奇怪为何此刻胆子变得这么大。

“师兄是不是这几日也都没有好好休息?”

对方垂眸看她拉他袖子的动作,唇角更弯了,只再抬眼看过来的眸光软软:“我又不用睡觉。”

“再说,你那日醒了一瞬便一直昏着……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那师兄和我一块睡吧。”

她再接再厉,转眼看见屋里案几上还摆着她前几日入梦前新研的东西,忙指着那处给师兄看:“有了那个,师兄就能好好睡觉了,不会听到旁人的梦境,再说,如今是白天,应也没几个人在做梦,不会嘈杂。”

话音落,师兄仿佛有些讶然,他循着她的意思把那个小巧的挂饰拿过来。

这东西看着普普通通,却是柳千千利用了之前制作梦盒的经验,在里头缠了捕灵网。

虽说人人梦境不同,要提取特定梦境是有些危险麻烦的事,不过若只是单纯想要屏蔽梦境,按理说只需把逸散出来的灵丝拦住即可。

其实天地皆有灵气,大家也都有灵力,只是不修行的普通人并不会加以察觉利用,而他们做梦时,也是体内灵气最为活跃旺盛的时候,因少了白日里意识禁锢,那些灵丝便会不知不觉随着梦境逸散而出。

若是梦中情绪再浓烈些,这灵丝便也会更加喧闹,对于师兄这样本就对梦境敏感的魇兽来说,自然会觉得干扰。

“这个是挂到帘帐上头的。”柳千千指了指帐顶。

师兄依言行事。

只等那拖着如意长穗的挂饰安稳垂下,柳千千示意师兄往里头灌注一点灵力。

有纤细柔软的光丝慢慢从长穗里生长而出,缓缓织成一张近乎透明的网,仿佛水中蔓草般轻轻摆动,笼到了整个床榻上,如同白色纱帘之内的又一重微光帘帐。

这么说来,柳千千突然想到,哪怕自己当时表面上不愿同师兄多说话说话想要逃避,下意识里却还是忧心师兄的睡眠,不知不觉鼓捣了这个出来。

“这是……你为我做的?”像是有些惊奇,师兄抬手轻触那层丝网,突然,几条流动如同小蝌蚪一般的光亮靠近,只可惜被拦在了柔软的光网之外。

看来西平王府这个时间点还是有些人在睡觉做梦的,那小蝌蚪一般的光亮,便是逸散在空气里的梦境灵丝。

“快些,”柳千千难得霸道地再次拍了拍身侧的床榻:“师兄这么辛苦,也要好好休息才行。”

最后,师兄真的很听话地再次躺到了她的身边。

只此刻,柳千千的眼皮子又开始变重了,或许是刚出病中便折腾了这么一番,她明明还有正事没有和师兄聊,脑袋就先昏沉起来。

但她还是勉力睁着眼睛看师兄,不知怎么的,就是不想闭眼。

却是师兄抬手,轻轻把她揽入怀中。

他捋了捋她耳边有些凌乱的散发,开口时语意低缓,在这一方捕灵网的帘帐之内,会让她联想到什么冬日小屋里烧着的暖烘烘的火堆。

“你给我做了梦盒,还有这个,可我都没送过你什么。”

她看着师兄的眼睛,很快轻声反驳:“师兄送过我那条系头发的彩绳。”

而且绳子尾巴上还系了一团……珍贵的毛球。

想到这,她又想起师兄的猫猫耳朵,下意识抬眼去看对方的发顶。

师兄好像再次笑了起来,原本捋她头发的手凑近她颊边,变成无意识轻轻捏她的耳垂,动作亲昵又自然。

在这方仿若与世隔绝的静谧小天地里,带着清和笑意的嗓音低低响起:“那怎么不见你用?”

似是被耳朵旁边的热气搔得痒,少女缩缩脖子,好像已经困得意识都有些放空起来,她回答的话已经低得近乎嘟囔。

“我怕……弄坏,而且毛球,很容易脏……我舍不得……”

揽着她的少年未察觉到自己的眸光柔软得不可思议,见她眼皮子已经在打架,却还要硬撑着睁眼瞧他的模样,一时间只觉得可爱又心疼。

他凑上前亲了亲她的眼睛。

“可是害怕再睡过去?”

哪怕他并不确切知道后续她在梦里又经历了些什么,但也能猜到定然不是什么好事。尽管她没有提,可也许会无意识地排斥再次入眠。

于是他只是慢慢把她搂得更紧些,但又注意着她的神情,不至于让她不舒服。

她的脑袋顺着他的动作,在他怀里轻轻拱了拱,微凉的发丝散在他颈间。

好小一只,抱在怀里也是轻飘飘的,软得很。

少年低眸,察觉对方迷迷糊糊地伸手回抱住了他。

“这次闭上眼睛,不会有事的。”他开口时的语气也软,确实似极有耐心地哄小孩子睡觉。

“有我守着你。”

“不对劲,你们两个不对劲。”

纪敏之坐在桌子对面,看他们的眼神有些犀利。

柳千千有些不自在地摸摸鼻尖,听师兄在一旁咳了咳嗓子后开口:“还是说正事吧。”

他把手上的纸卷摊开,冲柳千千低声解释:“敏之帮了我很多,之前从江府回来,还有其后诸多安排,他都出了大力气,之后应也要麻烦他。”

世子殿下听了这话倒是很快扔掉了最开始那点揶揄的打探,只咧开一个十足灿烂的笑容,朝柳千千挑了挑眉毛,那股炫耀的意味不要太明显,仿佛已经把“我很有用吧”的潜台词写在脸上了。

这时候她倒没再和他斗什么口舌,也是真心实意地感激,便郑重说了谢谢。

然这道谢换来对方一声惊呼。

少年世子好像有点脸红似的,跟着挠了挠头,低声嘟囔:“你一下这么严肃,倒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其实我也没做什么的——”

“好了。”

却是师兄从旁打断了纪敏之的话。柳千千有些意外,因她极少见师兄有这般失礼的时候。

察觉到她的视线,师兄抬眸扫了她一眼,抿着唇角眸光轻晃,可没对她说什么,只点了纸卷示意他们看过去。

“我们比江大人更早拿到了鹿儿姑娘的遗物,这应是不错的筹码。”他点了点地图上的一处,就是往昔枕梦楼旧址上的新茶楼。而在地图旁边还放了个长匣子,大概就是师兄口中的东西了。

师兄把匣子推过来放到柳千千面前:“可惜这匣子好像有些机关,我不擅长,便想着等你醒了给你瞧瞧。”

“若是能顺利了解到鹿儿姑娘遗物里的信息自然是好,但最不利的情况,至少我们也能用这个试着撬开江大人的嘴巴。”

听到这,柳千千有些状况外地发言:“难道江大人还不愿意乖乖说出实情吗?”

这话说完,师兄和纪敏之同时抬头看向她。

“我说错什么了吗?”

她回想起自己把对方的灵体捏在手里折磨的时候,那家伙不是挣扎得很厉害么?

正坐在她对面的纪敏之忽地摸了摸胳膊:“柳千千,你这是什么表情,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是吗?

她同样回给纪敏之一个挑眉,手上拿起长匣子,淡淡道:“我会先把这个解开的。”

等送走纪敏之,屋里又只剩下她和师兄,他们这才再次讨论起了一下那个神秘的黑雾中人。

关于师兄离开虚境后她独自经历了什么,柳千千讲的事无巨细,不过她下意识隐瞒了关于古怪当铺和红衣女子的那一段——只因她总觉得那件事情已经过去,而且师兄似乎一直觉得她之所以能看见秘境生灵或许是因为灵契。

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那么多,她不想再多加一个自己的身份疑惑。

但她说完之后,师兄当先注意的不是别的,而是很快皱眉复问了一遍她是不是真被钩镰穿胸击中了,又问她为何之前讲的时候没有提及。

“是打穿了,不过是在虚境里,也只是灵识受伤,我这不睡了好几天也就恢——”

她本还站在案几边和师兄一道看刚刚画的石洞和钩镰图纸,然而话没说完,却忽然被抱住。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师兄有些沙哑的嗓音响在她耳朵边上。

然而师就说了这么一句,便再没出声,只是扣着她腰的手臂更紧了紧,片刻后又很快直起身,拉着她坐到塌边弯腰像是要给她解扣子。

他的眼眶好像又有点红。

不过现在这个进度……

虽然她是不介意,但会不会……突然了一点?

柳千千抬手按住师兄,露出一点询问的表情。

而后师兄微微一愣,她眼看着对方眼睫一颤,飞快脸红了。

“我不是……我,我是要看看你的伤口有没有异样,不是……”

原来是要查看伤口。

柳千千摇摇头道:“没什么的师兄,我自己检查过。”

她再醒来时便有看,胸口一点都见不着虚境中鲜血淋漓的模样,半丝痕迹也无。

师兄还是微微皱着眉。

不过柳千千当下已经想起了更要紧的事情,她抓着师兄的手让他坐到身边,放低了声音,提出了自己从虚境得来的最大怀疑。

“师兄有没有想过,也许‘归元长老的手札’,本身就是一个谎言?”

“柳姐姐的身体好些了吗?”

柳千千笑着点点头,抬手替奉宁县主诊脉。

“哇,柳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说起来,果然和纪敏之是兄妹,奉宁县主虽然看起来文文弱弱,但性子其实也很活泼。虽说每次复诊时都是她和师兄一道来,但好像县主待她就亲近些。

譬如县主依旧叫师兄“岑公子”,但是会喊她“柳姐姐”。

奉宁县主还曾私下问过她岑公子是不是有什么不满,因为他好像看起来总是冷冰冰的不高兴。

她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来。

“县主也很漂亮。”

她凝心诊脉,再放手时面上神色也更松弛了:“恢复得很好,今日可以再下地多走动走动。”

闻言,奉宁县主有些兴奋地眨眼睛:“是吗?那我今日可以试府宴的新衣服了!”

而后她的眸光似乎在她和坐在房间另一侧的师兄身上来回转了转,开口时揶揄的表情简直和她哥纪敏之一模一样:“柳姐姐不是也要参加府宴吗?现做肯定是来不及,但姐姐不买新衣服吗?而且也要过年了诶。”

新衣服?

柳千千愣了愣。

这府宴,其实是因了奉宁县主身体好了不少,又正赶上近年关,西平王府便打算举行一次筵席,邀请西平郡内有名望的官宦及家眷。

其实这事也有一部分是他们的主意。因为柳千千后来才从师兄口中得知,原来江悌自打他们离开江府后,便闭门不出,把整个江府都封得像铁桶。

他们纵然想跟对方接触,也一时找不到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