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翩翩脸上没有显露出什么特别的神色,但听见池簌细细给他讲述那些百姓们看到粮食时高兴的样子,他的心里也不禁感到了一些喜悦。
————那种不因报复而产生的、纯然的欣慰,重生以来,很少有过。
应翩翩低声说:“行,这样很好。”
池簌说:“我跟他们说了,我们只是负责运东西的,真正做好事的人是之前跟刘老丈说话的那位公子,他们都很感激你。刘老丈还说,让我和你道歉,他先前心里有气,说话莽撞了,现在已经知道,你是个好人,惭愧的不行。”
应翩翩之前竭心尽力都没捞得着一句好,没想到这辈子选择了当反派,竟还能听见有人说他是个好人,这时只觉得啼笑皆非,又可笑又怪异。
不等他想出来自己要回一句什么,池簌就已经将一样东西递到应翩翩的手里,说道:“这是他让我给你的。”
应翩翩低头一看,发现池簌给他的东西是一枚金色的佛像,接到手里能感觉到这东西轻飘飘的,稍稍掂量便知,这仅仅是包金之物,并不值钱。
佛像上还拴着一根带子,看上去已经非常陈旧了。但那佛像虽然微微发暗,上面却十分光滑,没有半点磨损划痕。
想必对于老者来说,这样东西已经是他们家中难得的值钱之物,因此一直珍惜地好好藏着。
应翩翩放在手里看了一会,才说:“怎么能要人家这东西,还了吧。”
池簌道:“我推辞过了,但他一定要给,实在拗不过去,想着毕竟是一份心意,我便拿回来了。”
他又安慰应翩翩:“没事,等以后有机会,咱们再去多看一看那孩子,希望他好好长大,以后也能成为你这般的人。”
应翩翩心道,谁还跟你有以后,还有,没事咒人家孩子干什么,跟我一样倒霉短命,事事算计么?
但他没说什么,终究还是将那枚佛像接了过去。
池簌含笑说:“这佛像虽然不是什么名贵之物,但是人家真心感激才送给你的,说不定真的能护佑平安。你好好留着吧,以后定会顺遂如意,长命百岁。”
应翩翩一哂,说道:“但愿吧。”
他不想再说这事,便问道:“那你们把粮食搬走之后,就又把买粮食的银钱放在船上了?”
池簌道:“嗯。不过我们都是在最后几条货船上搬运的粮食,只要不是特意清点,看守的人一时半会肯定发现不了。天气逐渐炎热,我看他那些货品也储存不了太久了,想必金玉流也非常着急要将它们卖出去。不过……我这次还听说了一件事。”
应翩翩道:“什么?”
池簌说:“金玉流那些地瓜和糙米也是为了灾年储备的,但没想到今年维扬难得来了个大丰收,反倒是衡安这边发了水灾。金玉流见状就动了脑子,打算借这个机会,把他积压的货物清理出去。”
应翩翩道:“其实他的价格若不贵,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池簌点了点头,却说:“可惜这只是他一厢情愿,我听说他先运了几船粮食过来试探魏光义的态度,魏光义却似乎并不想收粮。”
“金玉流为了尽快把东西脱手,便故意在百姓间散布消息,说是南方有位客商,同情饥民,运来了很多粮食,官府要买来赈灾,百姓们就可以吃饱肚子了,自然搅得群情涌动。”
应翩翩道:“他倒是有些聪明,可却聪明的不太够,重利之下难免目光短浅,只怕早晚会为自己招惹祸端。但如果当真是这样的话,饥民们久久见不到粮食,怎么竟可以忍耐到现在呢?”
池簌道:“听说咱们来之前的那日,已经有人闹过了,魏光义推说是目前还有朝廷赈济的灾粮没有完全运到,到了之后,他会统一再做分发,这些饥民们才暂时安稳下来。”
这些事情,之前金玉流找过来的时候,应翩翩也能约略猜到一二,却没有池簌所说的这么详细。
此时他沉吟片刻,将这件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忽然道:“不好。”
应翩翩立刻转头,将萧文叫了过来,低声吩咐道:“你现在快去找人打探一下金玉流现在在什么地方,正在做什么。别惊动他人……”
说到这里,应翩翩顿了下,又说:“告诉梁间,让他收拾东西从后门出府去,分散带一些人,找一处客栈暂时住下,不要惊动郡守府这边。没我的命令,出了什么事情都别回来。”
应翩翩的命令十分奇怪,萧文愣了愣,但并未多问,立刻答应着去了。
池簌听见应翩翩这么说,便想问他,是不是怀疑金玉流这一次没有出席宴会是出了事。
但他刚要开口,忽然感到头脑中一阵眩晕,胸口和四肢也都连带着传来一阵轻微的麻痹感,生生截断了欲出口的声音。
上一回应翩翩遭到灰熊攻击的时候,池簌帮他挡住了一击,自己却受了些内伤,那伤表面上似乎恢复的很快,应翩翩请来的几位太医也都说是没什么大碍,但池簌却从那以后,时不时就会出现一些这样身体不适的状况。
他暂时没有找到原因,所以一直未曾跟应翩翩提起,此时也面不改色地压下一瞬间的异样,拿起面前的茶水一口口喝掉,缓解身体的不适之感。
这时,面前的场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震天价的叫好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两人也跟着转头看去。
原来刚才魏光义所说的新鲜玩意,就是金玉流运来的一只老虎。
听说这只老虎在还是幼虎的时候便被他从山林中捡到,带回去接受训练,已经被驯的像家狗一样听话温顺,而且十分聪明,能够表演很多把戏。
在宴会开始之前,金玉流就在院子的最中间搭好了一个巨大的斗兽笼,笼子旁边站着一圈护卫,笼门被用一把沉重的大锁锁住。
此刻,那只老虎就盘踞在里面,正低头啃着一只烧鸡,看起来十分驯服。
听到驯兽人吹响了口中的竹哨,它立刻放下烧鸡站起身,弓腰发出低低的吼声,将在场的女眷们吓得花容失色。
但随着驯兽人开始吹起笛子,那只老虎竟然摇头摆尾,随着悠扬的笛声扭动身躯,仿佛正在跳舞。
它的动作十分合乎节奏,看上去憨态可掬,又是滑稽又是有趣。
人们逐渐减少了恐惧之心,啧啧称奇,叫好之声不断,还有人拿起餐桌上的食物向老虎投去,试图引诱它,可老虎丝毫不为所动,依旧随着笛声动作。
池簌和应翩翩抬起头来的时候,就是看到了这一幕。
应翩翩见状不禁冷笑了一声,说道:“这样的表演真是吃饱了撑的。原本应该在山林中称王的猛兽,却被他们关在这里,做出种种取悦于人的滑稽丑态。难道让一只受到束缚的老虎臣服,很值得骄傲?”
池簌道:“越是畏惧,越会如此,强者总是多遭摧折。”
不过如果换了应翩翩的话,恐怕即便是暂时被人关进了牢笼中,他也会反抗到底,直到能够获得自由吧。
池簌这样想着,然后不出声地笑了。
一曲结束,彩声雷动,那名驯兽人脱帽向四周行了一圈礼,高声说道:“这只老虎还可以与人共舞,敬请老爷们观赏!”
他说完之后挥了挥手,一个穿着虎皮裙,精赤上身的年轻男子走到了笼子边上。
老虎似乎对他十分畏惧,见到那名年轻男子一抬手,就立即趴在地上,做出臣服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