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西风翦芙蓉

天牢里。

一名狱卒打着呵欠来到了牢房门口,撇了撇嘴,将放在那里的空碗装进篮子里,又拖着脚步离开了。

黎慎韫正是被关入了这间牢房。

原本他得知自己不光失败,还被将乐王狠狠算计了一遭之后,就已经十分暴怒,后来听说将乐王没有受到重罚,应翩翩甚至还成了皇亲国戚,更是难以接受,大笑大骂,极为癫狂。

但被关入天牢之后,根本就没人理会他,他终究仿佛还是冷静了下来,开始如常吃喝和休息。

天牢里的狱卒们也都是经历过这场动乱的人,侥幸死里逃生,对作为发起者的黎慎韫又是害怕又是厌恶。

那名狱卒拿着空碗回来,被他的同伴看到,不禁说道:“这个梁王还真是沉得住气,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吃得下睡得着,我看给他吃喝倒是便宜他了。”

另一名狱卒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听押他进来的吴大人说,他这次还未必会死。”

之前那名狱卒一怔:“你说什么?他犯下这样大的罪过,害死了皇上和那么多的皇子,怎么可能被赦免呢?”

他的同伴道:“你忘了,傅将军可还在前线打仗呢,就算传言中他们再怎么不和,梁王和傅将军也是表兄弟。”

“如今傅家也不剩几个人了,如果傅将军在阵前杀敌,得知梁王也被处置,那么他的心里会如何作想?更何况陛下刚刚登基,要大赦天下,也未必会真的动手杀自己的兄弟,说不定就是要把他关到老死。”

先前那名狱卒听他说的有道理,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但仍是有些不甘,说道:“这样一直关着,每日担惊受怕的折磨,其实有的时候还不如真被处决了来得痛快。”

他的同伴朝着两人面前的空碗努了努嘴,说道:“这不也未必,我看梁王在这里似乎也活得挺好的。有的人呐,就是赖活着,也不愿意死。”

这话倒是当真被他给说中了,黎慎韫确实不甘心。

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死亡会离自己如此之近,当意识到生命有可能消失的时候,他的心中涌起了强烈的眷恋。

说不上具体的什么原因,黎慎韫只是隐约有一种感觉,事情并不该是这样的。

他曾无数次在无比真实的梦中看到自己黄袍加身登上龙座,甚至平定外乱,一统江山。

梦醒之后,黎慎韫常常分不清发生的这些到底是真是假,会否那些才是原本真实的世界,而自己眼下所过的生活是在做梦?

所以黎慎韫心中还抱着希望,他认为自己只要坚持活下去,总会等到这样的一天的,他的辉煌还没来,他不能死。

就像那名狱卒所说,傅寒青还在前线打仗,虽然傅寒青上次得知了应玦的事,声色俱厉地说以后要跟他彻底断绝关系,但也未必会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毕竟在梦中,傅寒青还在勤勤恳恳地为他打江山呢。

眼下西戎蠢蠢欲动,黎慎礼那个拈轻怕重的懦夫,还真未必敢杀他,承担这个有可能触怒傅寒青的代价。

更何况黎慎韫手里还有黎慎礼的把柄。

皇上去世的时候黎慎韫也在场,当时便觉得十分突然,毕竟他的手下只要脑子还正常,就都应该知道,皇上是他们赖以让对方忌惮的人质,是万万不能杀的,怎么可能动起手来这样毫无顾忌呢?

可他那时急于逃命无暇多想,现在再仔细琢磨,又注意到黎慎礼看见池簌时那副胆战心惊的样子,更加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如果皇上的死当真和黎慎礼有关,那么他一定要好好利用,大做文章。

黎慎韫这样打算着,求生的意志非常强烈,因此他虽然嫌弃饭菜粗陋,还是尽量让自己每顿都吃光,好好保持体力。

吃饱了饭菜之后,黎慎韫躺在了旁边的稻草上,正想休息一下,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动静,仿佛有人来了,正在和狱卒说话。

黎慎韫的神情微微一动,站起身来,走到门口倾听。

竟然是池簌的声音。

以池簌这般特殊的身份地位,就是皇上见了他都要敬让三分,狱卒们更是不敢稍有怠慢,听说池簌要见黎慎韫,他们立刻满脸堆笑地应了下来,放池簌进去。

黎慎韫心中有些发慌,退后两步,在稻草上坐了下来,眼看着池簌走入大牢,便短促地笑了一声,强撑着面子说道:

“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应玦,没想到竟然是武安公。怎么,他不敢来见我,所以来让你代他耀武扬威?”

池簌看着黎慎韫的脸,就感到仿佛又记起了自己的那个梦,梦里他不知道为什么,闯入黎慎韫的寝宫中寻找应翩翩,两人相互对峙,甚至为此而翻脸动手。

想起那一幕,池簌心中立刻翻涌起一阵极度的痛恨厌恶。

他并没有跟黎慎韫说任何废话,只是径直说道:“我要问你一件事。”

黎慎韫道:“哦,那你总得开出条件来交换吧。”

池簌没有开出任何条件,他只是用行动来表明了自己询问的决心。

黎慎韫说完这句话,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便已经被池簌如同抓小鸡一样将他一把拖起来,“砰”地一声掼在地上,跟着抬脚踩住了他的胸口。

池簌的动作狠戾而粗暴,声音却依旧带着没有感情的平静,重复道:“我问你一件事。”

那只踩在他胸口上的脚,宛若千钧之重,摔在地上的剧痛仿佛折断了他的每一根骨头,让黎慎韫一张嘴就是变了调的□□。

缺乏空气的窒息感与剧痛,让他难以跟池簌相抗:“我……我说就是,要问什么……咳咳咳……”

但池簌接下来问出的问题却令人有些匪夷所思,他说道:“你是不是会经常做梦,梦到自己登基为帝?”

黎慎韫在他的压制下,浑身剧烈颤抖,眼泪和鼻涕都涌了出来,一时说不出话。

池簌抬起腿,一脚将他踢开,黎慎韫滚出去撞在了墙上,又重新摔到地面,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是……”

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我是经常做梦,但那又怎么样?”

池簌冷冷地说道:“把你登基为帝之后做过的事情都给我讲一遍。”

黎慎韫道:“什么……咳咳……什么事?”

他那些梦断断续续的十分散碎,要讲起来可就多了,池簌问这些做什么?

黎慎韫心里想,这位来自七合教的高手,好像除了应玦,从来没有过什么其他特别在意的东西。

对了,应玦!

黎慎韫猛然醒悟,意识到了对方到底想要知道什么,但这件事他绝对不能说。

那些隐秘的、疯狂的、令人感到兴奋和无比刺激的梦境……从来都见不得天日。

黎慎韫道:“我梦到……我登基之后,提拔了傅家,平定了西戎,还将那些与我为敌的人都铲除了,黎慎礼那小子被我……”

他目光闪烁,顿时被池簌看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