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梦短光阴促

左丹木一怔:“陛下,您在说什么?”

小皇帝道:“那天,你让纩弟叫你爹爹。”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

谁都知道,在黎慎礼去世之后,宫中出生了好几名他的遗腹子,其中最大的一个叫做黎纩,已会说话了,也一直由太皇太后抚养。

而左丹木竟让皇子龙孙这样称呼他,狼子野心呼之欲出。

左丹木听闻此言,亦是心神剧震,骇然道:“你……”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小皇帝一直是个什么事都茫然不觉的懵懂孩童,自幼失怙,所以小心翼翼,他拿出几分耐心来哄上一哄,对方便对他十分信任依赖了。

可此时面前这个孩子,说话时的表情竟让左丹木感到异常陌生。

他本能地厉声否认:“胡说八道,陛下是听信了何人的挑拨,竟会说出这般话来!”

这时,却听见有人安静地说道:“陛下暗中听到你的话后,十分害怕,跑过来学给哀家听,是哀家告诉他,要在人前当面大声揭穿你的。”

左丹木一点点转过头来,却见太皇太后安静起身,从垂帘中走出。

她经过左丹木的身边,左丹木不知为何,竟觉得仿佛对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无比可怖一般,竟不敢阻拦,向后退开两步,看着太皇太后从自己身前走过,站在了小皇上身边。

当初太子被黎慎韫所杀,太子妃则在年前便已去世,左丹木看中了皇长孙出身正统,又无依无靠,这才做主将他接到了宫中,交给了自己最为信赖的太皇太后抚养。

竟,母子之情才是这世上最牢靠的东西,太皇太后心里是永远向着他的。

而此时,左丹木却突然感到,自己好像弄错了什么。

太皇太后带着安抚之意按了按小皇帝的肩膀,目光看向左丹木,却根本看不出来往日温情的痕迹,令他感到如坠冰窟。

太皇太后微微摇头:“你并不是哀家的儿子。”

“当初你得知哀家派人在边地寻子,胡臻又是哀家的兄长,故而起了冒认身份之心,有意接近,意图瞒天过海,祸乱穆国国政。却不料被胡臻发现了破绽,一直在暗中调查,终于确认,哀家的亲生儿子,早已经死了。这是他亲手写来的书信。”

太皇太后深深闭目,复又睁开:“实际上,你的身份就是西戎王与汉女所生之子,却构陷忠良,扰乱皇统,其罪……”

她微微一顿,目光越过左丹木,与应翩翩对视一眼:“——当诛!”

“那是他们骗你!”左丹木嘶声道,“胡臻是应玦的手下,你别被他们——”

“左丹木。”太皇太后打断他,“哀家不会认错自己的骨肉。”

左丹木看着她,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小皇帝,又缓缓看向那些被制住的侍卫。

走投无路,四面楚歌。

忽然之间,他爆发出一阵大笑,笑的前仰后合,似乎听到了世上最可笑的事情。

“很好,很好,原来如此!一切都是假的!”

他本是西戎王亲生之子,却被当成捡来的汉人送给不喜欢西戎的汉族公主,作为父亲用来讨好对方的“宠物”,非但不能得到王子的待遇,还处处受到排斥慢待。

他处心积虑逃出了那片充满斗争与残酷的草原,顶替了一个近乎完美的身份,开始新生。

他感受到来自母亲的关爱,感受到权势带来的快感,感受到一呼百应的威仪,以为就此逃出了命运的摆弄,却原来都是一场空!

从应翩翩出现在大殿上的那一刻起,他就完了,彻底地完了。

应翩翩轻抬了下手,太皇太后闭上眼睛,左丹木面若死灰,被人硬是拖了下去。

他身边的党羽见大势已去,也都失了抵抗的念头,纷纷低头认罪。

一场叛乱便被如此干脆地消弭于无形。

宫灯璀璨,华服流金,应翩翩立于万人之间,光华耀目,满身辉煌。

众人尽皆俯身叩拜,至此,皇位终定。

应翩翩道:“羽林卫何在?眼下宫中尚有数处叛乱未平,先护送各位大人转移到安全之处罢。”

有人趋步上前,也想请圣上移驾,却被他抬手挥退了。

“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侍卫们退到殿外,很快,整个大殿之中,只剩下了应翩翩自己一个人。

他还是站在方才的位置,在他的面前,便是那高高在上的金銮宝座,遥远高贵的仿若连接天幕,居于云端。

但当他一步步朝着那神龛一般的璧金宝座走去时,一切就离他越来越近了,直到触手可及。

应翩翩按着座椅扶手上的金龙转过身来,慢慢坐在上面,万千灯火在目光俯瞰之处辉煌,殿外还有刀兵相击的声音遥遥作响,间或夹杂着“万岁”的纷扬呼声。

应翩翩垂下眼睛,轻微地叹了口气。

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脖子上冰凉的温度。

——那是一根突然勒在他脖颈上的铜丝。

这丝线是经过特制的,又韧又细,触碰到肌肤上冰冷而微疼,和当时傅英留给他那截在应钧遗体上发现的铜丝一模一样。

应翩翩顿了片刻,缓缓抬手,却听一个声音说道:“陛下,别碰。”

一个人慢慢地从高大殿柱后面的阴影处走了出来,说道:“你越挣扎,它收得越紧,人就会死的越快。”

应翩翩平静地问道:“你就是拿它杀死我父亲的吗?”

他一顿,吐出最后两个字:“胡、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