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她又摇了摇头:“不对,还是卖不了这个价的。”
潭香用力点点头,道:“只这样当然是卖不了的,但大少爷早吩咐人将全京城的《东坡词》都收了,还加印了三少爷的两首词在后面。现在京城里,这样一本《东坡词》就比原先涨了好多倍的价格,还是有价无市呢,也不知有多少读书人在书铺门口等着买……”
陶氏冷笑道:“平日也不见他们这么爱读书,不过是跟风而已。”
“还有哦,那个翰林院的大官,很欣赏我们大少爷。大少爷送了他一册我们书铺的书,他当着众人问‘不已斋?此名何解啊?’,然后大少爷答道‘学生屡试不第,今后亦无缘科场,然,君子曰:学不可以已。故名不已斋’,那个大官就说……”
潭香模仿着一个大肚长须的高官说话的样子,一手放在身前,一手在下巴前虚着抚了抚,喟叹道:“善哉,天下士子若皆有此心,吾道不孤也!”
她这一下表演得颇为可爱灵动,王珍便轻笑了一声。
潭香极是高兴。
她不过是个丫环,这件事在她眼里主要是觉得王珍厉害极了,她却也没搞清楚这其中的关节,只能算大概看了个热闹。
陶氏却是明白的,潭香说的那个翰林学士是进士的‘老师’,想来该是‘座师’才对,那便是今科的主考官了。
这样一个人当众赞过的‘不已斋’三个字,卖六千两价格还是便宜了,若是让自己来运作……
她打量了王珍一眼,微微觉得有些可惜,还是有些不甘地问道:“那‘不已斋’这个字号也一起卖出去了?”
王珍轻笑一下,道:“本就是开着玩的,再花五百两盘间别的店也是一样的。对了,我向三弟借了一百两,你替我还他吧。”
陶氏有些失望,道:“晓得了。不过一百两银子你也记在心上,别的事却不见你操心。”
王珍道:“闲散惯了。”
他明年才到三十岁,如今还未开始蓄须,两夜没睡便有些胡子邋遢,显得有些倦容。
这样的倦容落在潭香眼里,却让她极有些仰慕。她本就敬畏大少爷的清贵不凡,如今又见他翻手为云,却依旧还是云淡风清的样子,心中崇拜自然更甚。
让潭香没想到的是,陶氏却是皱起了眉头,有些不满起来。
却听陶氏道:“这么说来,你分明也是有商才的,却为何总是这样漫不经心?”
语气是苦口婆心,情绪却分明带着些不高兴。
潭香心里便真的很奇怪,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少爷赚了六千两给少奶奶补窟窿,却反而让少奶奶不高兴起来?
王珍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样子,摆手道:“我哪有什么商才。”
“你总这样!就是这样,才会让二房压一头。”陶氏道,她越说越觉得委屈:“我不过是亏了内院六千两银子,你就要熬两个晚上,但这点钱在老二眼里算什么?他攥着家里的大头。还摆出一幅养着你的样子……”
“够了!”王珍本是眯着眼假寐,此时猛然张眼,冷冷喝道,“我以为你平日二弟弟二弟弟叫得亲近,还以为叔嫂和睦。怎么?才斗倒了母亲,就要开始斗二弟了?”
这句话却是极有些重的。
陶氏眼一红。
“斗?我让你去斗了吗?我不过是想让你谋条出路,你本来读书有成。结果呢?他非要替三弟谋划什么附马都尉,断了你的前程……”
“吵来吵去还是这些话,有意思吗?我最后说一次,为三弟谋附马,这事二弟是先问过我,而后我极主主张的!”
“即便如此,你总该为以后谋条出路,如今这举人算是白考了,要么就是家里的生意,要么就是书铺的生意,还有一条路子,表舅提的那桩生意,他又让我问你的意思。”陶氏努力压着情绪,劝道:“总不能让别人说是在弟弟羽翼下过日子,我娘家几个姐妹……”
王珍亦是压着情绪,放慢语速道:“我自然有在谋出路,下个月我便去闻道书院当先生。书院就在莲花寺胡同,不远,那边也算清闲,早间……”
陶氏一下站起来,急道:“你何时定下的?你明知表舅属意你来主理那桩生意的!怎么,你们王家靠了他十年,现在成了皇亲,便不拿他当回事了?要过河拆桥,鸟尽弓藏?”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王珍怫然不悦,讽道:“我们不过商贾贱类,如何拆得了堂堂户部侍郎?”
一语至此,夫妻俩压抑的情绪终于再也按不住。
陶氏道:“是!我是放利钱亏二万两,但这是我自己一人欠你们王家的,何况我也用嫁妆填上了。我们陶家可没欠你们家什么!这些年,你二弟倚着我表舅办了多少事?到头来呢,却还要让我在姐姐们前面受人白眼!”
她说着,瞪着王珍,道:“你知道她们是怎么说你我的吗?她们说,你当年是王家最成器的孩子,年少中举、前途无量。结果哄骗着我们陶家将我嫁给你,凭着这层关系,却是让你二弟赚的漫天富贵,把你养成了混吃等死的饭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