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如今真要投了齐藩?”
陈惟中道:“这三年我丁忧在家,许多事反而看得更明白。社稷将倾,要力挽危局,靠南京朝廷是做不到的。只说近半年之事,建奴侵略如火、郑党水淹黄河,这两件事都不能打垮山东,此后再无人可直撄其锋。今日我观虢国公之旷世气度……”
话到这里,他沉默了一下,停下话头。
张碧蒲低声道:“但齐王毕竟是庶出,非天下正统。其人与虢国公反心昭然……”
“当年前太子失德,已遭先帝废黜,今上岂能真比齐王更有正统之义?”
陈惟中沉吟片刻,道:“天下官员多出江西、江南士绅之家,嘴里说着正统,心里顾着的还是那些良田铺面。此番我们遭郑党迫害,反而是点醒了我。国难之下,何必再拘于那些身外之物、世俗人情?不若舍了身家,再不因俗物遮了眼。”
“中原鼎沸,正需大英雄出而戡乱御侮,应如谢东山运筹却敌,不可如陶靖节亮节高风。”
张碧蒲听到这里,微微一愣。
陈惟中以为她不知道,但她知道……陈惟中刚才最后这句话,其实是柳如是说的。
她甚至知道柳如是还有后半句。
——“如我身为男子,必当救亡图存,以身报国。”
张碧蒲不由心想,相公的知己果然还是柳如是……
她一边咬断了针线,开始补衣缝下另一处破口。一边应道:“相公既有主张,总之是相公走到哪,妾身跟到哪。”
她不是柳如是,不如对方漂亮、有才情,也说不出那样有见地的话来,也只能这样轻声应上一句夫唱妇随之语。
陈惟中却是握了握她的手,道:“天快黑了,别补了,担心坏了眼睛。”
张碧蒲一抬头,望见他眼中的关切之色,一路的彷徨害怕、刚才的自怨自艾都消弥下去……
~~
济南城外,宋兰儿领着人穿过灾民区。
现在济南城所有文武官员不管司职是什么都被抽调过来救灾。
本来淳宁不放心她一个女子过来,但宋兰儿却很坚持,一定要亲赴最前线。
这事宋信也是竭力反对,最后却也没拦住她,宋儿只留下一句“大难当头,抗灾济民,哪管男子女子?”之后便摔门而出。
此时脚下的洪水已淹到她的小腿,到处都是呼天抢地的嚎叫。
“救我……”
她转头看去,只见北面一个妇人半个身子都淹在洪中手,头上却还举着一个菜篮子,脸色泛白,似乎走不动了。
“快,你们去把她救过来……注意看看那篮子里是什么?要是她的孩子就抱回来……”
她身后几个官差便连忙上去拉那妇人,接着那妇人却是啼哭起来。
“我的孩子还没死……没死……”
宋兰儿听了连忙喊道:“快过来!有大夫……有大夫……”
她提起官袍又急匆匆向城墙方向跑去。
“大夫呢?”
远处人群中有两个汉子对视一眼,快步跟上,趁到处乱哄哄的无人注意,从后面过去一把捂住宋兰儿的嘴就要把她掳走。
“呜……放开……”
宋兰儿嘴里被塞了布,一个麻袋就罩下来,被人扛在肩上……
她心中暗道不好,然而过了一会,她听得打斗声传来,接着摔在地上,浑身一阵疼。
等麻袋被解下来,看到的就是王珠那张让人讨厌的侧脸。
“趁大灾之际还敢掳掠妇女……”
“王珠,你别乱杀人,那是我爹派来的……你们两个蠢材,不懂得说话吗?”
“小姐……此事与老爷无关,是小的擅作主张。”
王珠脸色更难看,道:“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闹,浪费我时间……”
“王大人,此事小的……”
“闭嘴吧你们,大夫,大夫在哪?那边有个孩子快冻死了。”
王珠皱眉道:“人在哪?”
宋兰儿急道:“我要找大夫……”
“大夫不够了!”王珠喝骂道:“你还不快去把那孩子抱过来,我去拿汤药。”
……
王珠把汤药给那孩子灌下,又手法熟练地给那孩子褪了湿漉漉的衣服裹上厚布。
宋兰儿看着那孩子脸色渐渐红润下来,长舒一口气。
——这王老二居然还会做这些,跟个奶妈子一样。
“抱着。”王珠冷冰冰地说了一声,把那孩子又放到宋兰儿怀里。
“哦。”宋兰儿下意识接过。
王珠走了两步,却又很不耐烦地翻了翻眼,重新站回她面前。
“不是你这样抱的,当抱酒坛子吗?”
“哦……”
“别在再添乱了,你把孩子还回去,去找城中富贵要点捐……”
王珠正说着,宋兰儿忽然眼睛一瞪。
“小心……”
王珠一转身,正见王康须发皆张地扑上来,一脚踹在他腰间。
“逆子!”
旁边的锅头也不敢拦王康,这一下王珠要躲也能躲掉,但他没躲,被王康一脚踹在地上。
“你还不把宝儿找回来!回来这些天都在做什么?!”
“四弟已经死了,找不到了……”
“住口!”
王康愈发大怒,眼中满是悲怒,仿佛数日之间苍老了许多。
“你不去下游再找找,怎么就知道宝儿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