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光耀策马进城,向一列士卒问道:“晋王呢?”
“往那边去了……”
张光耀是前阵子奉命带领兵马赶来淮河以南的,参与了淠河山谷围剿孟世威一役,又马上赶到安庆。
此时他一路穿过街巷,终于看到了王笑的亲卫们围在一个巷口。
他下了马,快步走过去,只见王笑正从把一个乱军摁在墙上,佩剑两剑刺死了对方。
还有几个亲兵正摁住几个乱军,王笑刺死一人之后,走向他们,又是一剑刺下,刺穿俘虏的脖颈……这样一连杀了八人。
巷子里另外还铺着几具尸体,两个女人正抱着几个孩子大哭。
张光耀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疑惑晋王为何要亲自过来杀几个乱军。
他走上前,道:“晋王,秦帅说战局已定。”
王笑正从一具乱军的尸体上拨出佩剑,随口应道:“知道了。”
他转头看了巷子里那些女人孩子一眼,想了想,也没说别的什么,吩咐了一句“带去安置吧”,之后带着张光耀往城外走去。
张光耀犹豫了一会,还是提醒道:“晋王,战场上刀剑无眼,晋王千金之躯,还是……”
话到这里,街对面有北楚兵士押着一队俘虏走过。
王笑向那边看了一眼,抬手打断张光耀的话。
他走向那队俘虏,向其中一人问道:“你腰带呢?”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张了张嘴,没说话。
马上北楚士卒上前,押过另几名俘虏审问起来。
“禀晋王,问清楚了,他们几个刚才……”
王笑道:“哪几个?”
“他、他、还有他……”
“杀了。”
“是。”
王笑这才带着张光耀继续往城外走。
“你刚才想说什么?”
“末将……末将不明白晋王为何要亲自来处理这种小事,万一遇到冷箭……”
王笑对张光耀一向更有些耐心,也不上马,就牵着缰绳走着,一边随口和张光耀聊着天。
“我为何要亲自来?说起来,这确实是没什么悬念的一仗,就算我不来,秦山河也打得赢。”
王笑说到这里,忽然换了一个话题,道:“我刚才在城中遇到了一个小吏,这个人想要逃到长江南岸去,但找不到船。于是我问他为什么要去南边,你猜他是怎么回答我的?”
张光耀道:“他家人在南边?”
“不是,他家都在安庆城中。”王笑道:“但他是怎么看北楚的呢?他觉得我王笑和孟世威一样。”
“这……孟世威绝不可与晋王相提并论。”
“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一样的。我、孟世威、关明、童元纬……都是武将出身,拥兵自重,飞扬跋扈。你看,孟世威这次起兵如果成功了,控制了隆昌皇帝。那就是下一个王笑嘛。”
王笑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又道:“那小吏说,北楚连年打仗,却还有钱粮,说明一定是我搜刮百姓,酷烈远胜于孟世威……”
张光耀听到这里已经生气了,愤愤道:“这等无知小吏,晋王不必理他。”
王笑无所谓地摆了摆手,道:“这小吏不无知。我觉得他非常聪明,因为他透过表象看到了本质,看懂了什么是军阀。而这,也是我一直在想的问题……”
张光耀脸色逐渐郑重起来,作侧耳顷听状。
他虽然只比王笑小三四岁,但却把王笑视为长辈。
而因为张永年的关系,王笑也是把张光耀当作自己的子侄,肯对他多说些心里话。
“我主张变法,军中也有许多人不高兴。但若不变法,我与孟世威有何区别?没有区别,不过都是顺从于这世道的军阀。
这楚朝若不作改变,必然要亡,神仙也救不活,它烂到根里去了。
这二十多年来,当忠臣良将的都没有好下场,反而是钻营私利的人才能过得好。为什么?利益分配的方式逼着人们做这样的选择。
所以我坚持在下江南之前推行新政改革,这是我区别孟世威的第一点。
我们的军费是通过变法而来,我们的士卒已经不需要四处搜刮战利品了,所以我们不是军阀,我们为维护百姓的利益而战,他们也以更合理的税赋供给我们打仗。”
张光耀似懂非懂,应道:“我们是王师。”
王笑也懒得与他说太深,又道:“但军中还有太多人不明白这些,依然是为了功名而战,为了前程富贵,为了陛下……或为了我而战。
当然,这才是常态。我希望的那些,反而是太理想化的东西。
而我亲自来督战,在意的不是胜负,在意的是我们的士卒能不能在征伐江南这一战中不会变质。
我很担心将士们到了江南会迅速腐化。”
王笑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道:“今天,我不仅杀了八个乱军,还杀了五个……我们的士卒。”
张光耀一愣。
他本来一直都没听懂王笑想说什么。
直到最后这一句。
北楚将士一直以来都军纪严明,因为有赏罚分明的制度。
但今天看到乱军在安庆城中烧杀掠掳,终于还是有人想混水摸鱼了……
“江南这一仗怎么说呢,不怕这些军阀与我们拼死相抗,只怕他们把那些劣习展现给我们的士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