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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火 云雨无凭 2615 字 3个月前

祝富华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动,他甚至没有回头,却使得王月香打了个冷战,她深吸一口气,谨慎想了好一会儿,说:“说这个干嘛?吵了五年了,不想再跟你吵了。”

“你是不是觉得……我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就再也不会回去了。”

祝富华无比痛苦,痛苦到没了愤怒的力气,他的手紧紧抓着阳台的窗沿,说:“我觉得我不一样了,我不想再那么听你的话了。”

或许,祝富华的脑子仍旧不那么聪明,因此至今也说不出拐弯抹角的话,可到了现在,做面点的好手艺是他的底气,两间店铺是他的底气,充满活力的特区见闻是他的底气,甚至,彻底的绝望也成了底气。

祝富华觉得,这楼宇间、天地间的风与故乡巷子里的风不同,虽说少了紧密的人情,也少了自然味道,可让他见得多了,因此懂得多了,包括三十多岁不结婚、却被一群男人叫老板的女人,包括印在报纸上的头戴皇冠的“东方小姐杯”冠军,也包括门前立着一个小丑的外国快餐厅,还有在上海宾馆前接吻告别的两个外国男人……

与吴月玲的意外见面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天气持续炎热着,祝富华一眼就看见了店铺门前的吴月玲,她和挤在人群里走着,穿着牛仔短裙,一双白色的高跟凉鞋,还是漂亮的,与以前没多少分别,否则祝富华也不可能一眼认出她。

虽说只是在照片上单方面见过,可那时低落的感受让祝富华记住了女孩的脸,她抬起头看了一眼祝富华馒头铺的招牌,就停下来和身边的年轻男人交谈。

吴月玲不是从人潮中来的,而是从祝富华的回忆里来的,她的头发夹了起来,一进门就看着祝富华笑,问:“老板,你是北方人吗?”

“是,馒头可以尝,很正宗的。”祝富华说着话,又要动刀切馒头,还要注视吴月玲的脸,因此有些应接不暇了。

祝富华切了两块馒头,一块递给吴月玲,一块递给她身边的男人,两个人都细细尝一口,吴月玲竖着拇指说:“好吃,我以为这儿吃不到这么好的口味。”

“买点儿吧。”男人也点了点头。

“我要十个,你给我装起来,”吴月玲抬头看着价格表,说,“还有包子花卷是吧?那再要五个花卷。”

“对,花卷也好吃。”一旁的男人附和道。

祝富华点了点头,熟练地将馒头和花卷放进袋子里,然后递进吴月玲手里,他有些犹豫,但他知道,如果吴月玲走了,他就再没可能向她打探陈淮水的消息了。

祝富华双手拽着袋子不松,他紧绷着一张脸,在吴月玲有些疑惑的下一秒钟,问:“你是不是叫……吴月玲?”

“对。”

“你来深圳住了?”

“没有,”吴月玲摇着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男人,说,“我和我先生来玩一段时间,住在我舅舅家里,我们认识对吗?我可能记忆不好,实在抱歉。”

吴月玲是温和的、有礼节的,哪怕到了如今,祝富华还是会感叹她和陈淮水是多么般配的人,祝富华摇着头,说:“你肯定不认识我。”

袋子终于递到吴月玲手上,吴月玲把袋子传给了她丈夫,她说:“那也不一定吧,说不定我有印象,只是一时间想不起来。”

祝富华摆着手,说:“你没有见过我,我看过你的照片,是……陈淮水给我看的,因为你们家里……我……陈淮水他现在还好吧?是不是已经成科学家了?”

话说到一半,祝富华意识到相亲的事不便在这个场合提起,他看着吴月玲,对她露出一丝期待的笑。

祝富华实在想听她说起陈淮水,尤其是现在的陈淮水。

可是,下一秒钟,吴月玲的脸上忽然挂起了失落和怜悯,祝富华有些无措了,他抬头去看吴月玲丈夫的脸,发现他也是同样的表情。

这种哀伤是极端的、绝望的、具有穿透力的,祝富华的心脏狠狠颤动,痛感从胸腔扩散到了全身。

“陈淮水他……出事了,”吴月玲打算强颜欢笑,可她终究皱了皱眉,眼睛红了一圈,她说,“九一年的时候出的事,我们熟悉的同学和朋友都知道,现在情况算不上太好,也不做科研了,挺可怜的。”

这个燥热的八月,电风扇似乎也不管用了,似乎,太阳撒下的不是光芒而是火苗,那种滚烫的、赤红色的火苗。

吴月玲声音里有了哭腔,她为了忍住眼泪,只能低声地说:“实验室爆炸了,一共五个人,四个人都烧死了,就他一个人活着,但他也受伤了,脸也伤到了,现在反正……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也不许我们去见他。”

祝富华的语气没有任何的波动,他甚至没有回头,却使得王月香打了个冷战,她深吸一口气,谨慎想了好一会儿,说:“说这个干嘛?吵了五年了,不想再跟你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