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瀚之听不懂。
阿九不再解释,她几口将面吃完,指指小镇的西面:“我待会儿进去陪他们喝酒,你就顺着这里往西走,一直走不要停,我处理好就会来找你。”
许瀚之惊道:“你一个人?”
阿九点头:“不错,你干不了这个。”
许瀚之道:“我们明明是一起逃,我怎么能丢下你一个人……”
阿九道:“许瀚之,我告诉你,我之所以带你一起逃跑,就是看中你不拖泥带水。”
“你知道什么时候该选最优解,而不是婆婆妈妈的感情用事。”
“你知道自己打不过,便不反抗,保存体力用来做更需要的事儿,你知道不吃饭会没力气,无论什么样的羞辱,也会立刻坐下来把那份难堪又恶心的饭菜吃光。”
“你从来都这么清晰,是我最喜欢你的地方。”
“那你认真想想,你留下来有用么?”
许瀚之说不出话,他留下来没用,他一早就知道。
阿九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所以许瀚之,你直接往西去,离开之后遇上大宗门便尝试着自救,不要辜负了我的牺牲。”
许瀚之握住她的手:“牺牲?你要做什么?”
阿九立刻道:“我说着玩儿的,总之,你别回头,直接走,听懂了嘛?”
她看着他的眼睛,严肃的道:“灵域的未来就靠你了。”
她每次都说的好离谱,但这次他不想反驳她,他眼圈一红,隐忍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
阿九道:“许瀚之,我们就此分道扬镳,以后若是有缘,再说吧。”
许瀚之说不出话,他觉着说什么都苍白无力。
阿九拍拍他的肩膀,低头把面碗里的汤一口喝了,笑:“真好喝。”
店铺老板的儿子正在玩一堆儿黑色的弹珠,这时候忽而坍塌,咕噜噜滚了一地,有几枚便滚到了阿九面前。
阿九捡起来,问老板:“这是什么?”
老板道:“这是【回声珠】,一种小孩儿玩的小玩意儿,你对着珠子说话,它便可以短暂的记录一段,激活后便能再次播放。”
阿九看见那小孩对着珠子道:“啊,珠子跑了。”
紧跟着那些珠子便齐齐用小孩儿的声音道【珠子跑了】。
原来是这种东西。
她没见过便觉得好玩儿,捡了几颗塞进口袋。
两人从面馆起身,萧九九指指酒馆中正在划拳的魔修,轻声道:“走吧,许瀚之,千万别回头。”
许瀚之愣了愣,终于下定决心,他擦擦眼睛,径自往西边去。
西边是一片荒野,隐隐传来野兽的咆哮,他在进去前一刻转头,看见阿九孤身一人站在酒馆前,那姑娘纤细柔美,看上去弱不禁风,可她略一停顿,便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
酒馆的门帘原本扣在上面,纤白的手指按上门帘的扣绳,轻轻一扯,将那帘子放了下来。
满屋烂醉的魔修和那纤细的姑娘,便全都看不清了。
许瀚之拔腿开始跑,一边跑一边掉眼泪。
不能回去,回去的话会成为她的累赘。
不能停下,停下万一被捉住她的牺牲就白费了。
她的牺牲……不能辜负……
得离开……
她的牺牲……
他涕泪横流,觉得自己实在是个懦夫,他怎么可以让那样一个姑娘独自面对那些魔修……
他从来头脑清晰,也知道自己记录在书上的东西有多珍贵,但他在这个时候,一切分寸都失去了。
他停下来,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取过碎石飞快的做了标记,然后挖了一个深坑把自己的书埋进去。
随后他转身朝方才来时的方向跑去。
他跑的比来时还要快,他觉得并未浪费多久的时间,可当他返回小镇时,却看见酒馆的门帘下正流出蜿蜒的血线。
他瞳孔一缩,心脏扑通扑通的跳起来。
小镇死一般的寂静,就连面馆老板都已经收摊关门,小镇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许瀚之踩着惨白的月光,踩着泥泞的血洼,手指发抖的掀开了门帘。
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就见屋子里横七竖八倒着一地人,到处都是残肢断臂,黑漆漆的酒馆里,瞧不清谁是谁。
他尝试着叫她的名字:“阿九,阿九。”
没人回应他,他眼泪直往下掉,看到桌边有只煤油灯,立刻打开火折子点上。
室内一下子亮了起来。
他紧张的环顾四周,这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脸色比方才还要苍白。
就见一个浑身染血的女孩儿正踩在一具尸体上面,怀里抱着大量灵石,另一只手则在费力解尸体腰间的储物袋。
灯光一亮,那女孩儿也僵住了。
许瀚之没看清她的动作,立刻跑上去,眼泪直掉:“我看看,身上怎么有这么多血。”
阿九安慰道:“别担心别担心,没有一滴儿是我的,他们太菜了,一剑都经不起,我不是早就同你说过了,我绝世无双。”
许瀚之细细探查,发现她身上真的一点儿伤都没有,放心之余问:“你这么强?”
阿九道:“是啊,同你说过的。”
许瀚之觉得不对,又问:“那你说什么牺牲,说什么不要回头,我在这儿影响你发挥么?”
阿九一滞,心虚的移开视线,低声道:“其实不影响……”
许瀚之气的手抖,对她吼道:“那你为什么要做出一副生离死别的样子?玩弄别人很有趣么?”
阿九自知理亏,道:“我不是故意的,我这不是以防万一么,万一有高手怎么办?我都是为你着想啊。”
许瀚之恶狠狠的瞪她,他方才都想同她一起死了,她居然给他玩这一手!
他忽而看到她怀里抱着的东西,问:“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阿九道:“打赢了,当然要收获战利品。”
许瀚之气的胸闷,没好气的瞪着她,忽然瞧见她脸颊上一抹血渍,即便不是她的,他也觉得碍眼,于是伸出手,想要替她擦掉,可他刚伸出手,她却吓了一跳,立刻将刚解下的储物袋抱进怀里,然后警惕的瞪着他。
许瀚之:……
阿九:……
许瀚之气到头疼:“阿九,你刚演那么一出生死大戏,该不会是怕我分你的战利品吧?”
阿九:“……”
小姑娘心虚的移开视线:“当然……不是……我没这样想过,你别胡说……”
一边说一边把灵石抱的死紧,见许瀚之实在生气,取出两块:“要不分你两个?”
许瀚之气的转身就走。
阿九赶紧将灵石和储物袋收好追出来。
许瀚之瞧见她,闷不吭声的往西边走。
阿九只好哄:“别生气啦,我不是故意的,我之后要去更远的地方,得多准备些钱嘛。”
许瀚之不说话。
阿九道:“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嘛,要不然分你一部分?别生气啦。”
许瀚之依然不说话,闷头走。
阿九不知所措,凑到他面前,把头伸过去看他的眼睛。
他狼狈的移开视线。
阿九这才发现他一直在哭,她歉疚的道:“对不起啊……我不是……”
许瀚之忽而停下脚步,低声道:“阿九。”
小姑娘一怔。
许瀚之:“我以后挣到的钱,全都给你。”
阿九愣愣的看着他。
许瀚之抬起红肿的双眼,认认真真:“所以……即便是累赘,能不能让我留在你身边?”
·
许瀚之生大气了,这次是无论如何都哄不好的程度。
因为他在那样的表白之后,阿九默了默,回【不行】。
他问:“为什么?”
阿九道:“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儿啊,跟着我耽误你。”
许瀚之道:“不耽误。”
阿九道:“其实我带你出来就是好玩儿,顺手而已,没费力气,我说的牺牲都是逗你玩儿的,你不用放在心上。”
许瀚之气道:“你明明说我很特别……”
阿九笑了笑:“的确很特别啊,但是也就跟陈催一口气喝完一缸汤一样的特别啊。”
许瀚之很生气,可也别无他法。
能怎么办呢?毕竟主动权在她手上。
他跟不上她的脚步,跑的太慢,当然不配待在她身边。
自那之后,他便不愿意再同她说话,无论阿九怎么逗他,他都闭口不言。
两人出了密林之后,终于到了魔域和灵域的交接城池,城里一切都很混乱。
阿九道:“告别吧,许瀚之。”
许瀚之别过头不理她。
阿九也不在意,同他挥挥手,转身选了新的方向。
许瀚之想追上去,却发现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她便消失在眼前。
交界城池很混乱,鱼龙混杂,他应该快些离开,还得想办法解身体里的血蛊。
要去买一张去灵域内陆的船票,可是他灵石不太够,他伸手摸进自个儿的储物袋,发现里面多出了一袋灵石。
他取出来数了数,足够他买船票。
是阿九给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放进去的。
他始终不明白,阿九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古里古怪的,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又像是什么都记在心里。
他买了最晚的一班船,他想在这里多待一些儿时间。
他在街边给自己买了一碗面,吃着吃着眼睛就有些模糊。
他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对方只是顺手把他捡出来,可他却一直念念不忘,而人家已经向前走了。
他也不应该厚着脸皮死缠烂打。
只是他曾天真的以为,她是真的觉得他特别。
他吃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面,丢下灵石,准备离开之际,长街上忽而跑来一辆兽车。
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珍奇种,三头烈焰龙,那种东西竟然用来拉车?那究竟是谁的轿辇?
那轿辇雕刻着繁复的花纹,约有数架马车那般长,轰轰烈烈,肆意张扬。
沿途跑过,尘土飞扬。
街上行人纷纷避让,这是他们平日也难以瞧见的权贵阶层。
许瀚之有些懵,他死死望着轿辇侧边的窗,里面的纱帘被挑起,露出了一个姑娘绝美的侧脸。
她正坐在轿辇中,此刻看上去有些惊惧,微微发着抖。
正是阿九。
他豁然起身,死死盯着那扇窗。
阿九对面像是坐着什么人,可他完全看不清面貌,只能看见偶来露出来的手指,削瘦、修长、冷白,像是多年不见阳光。
对面的人很高大。
那人忽而伸出手,轻抚少女的脸庞。
阿九仰头看他,不敢妄动,眼里有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