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金乌西坠,驿馆大门外的两棵苍松镀着一圈薄薄金辉,树荫底下是一辆玉辔红缨的马车,以及两匹高头大马。
最前头那一匹马全身皆黑,仅蹄处雪白,双目黑亮有神,乃是指挥使齐岷的坐骑。
后头则是一匹寻常的骏马,主人乃千户辛益。
辛益跟着齐岷走出来,目光略过两匹熟悉的马,落在那辆格外华贵的马车上。
“大人向来骑马,备车做什么?”辛益问门口准备车马的人。
“回千户大人,车是给王妃备的。”
“王妃?”辛益一愣,“为何要给王妃备车?”
齐岷收住脚步,侧目看向树荫里的那辆马车。
“半个时辰前,王妃跟前的春白姑娘派人来传话,说是收到了贺大人的请柬,戌时要前往贺府赴宴,所以……”
辛益了然,却万万没想到贺云枱竟然会宴请虞欢。
“燕王谋反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贺大人怎么敢在这种时候宴请王妃?”辛益诧然地看向齐岷。
齐岷收回目光,拾级而下,语气很淡漠:“你说他为何敢?”
辛益心念疾转,想起虞欢现今的处境,道:“莫非他知道万岁爷有意召王妃入宫,所以打算借机攀交?”
齐岷不做声,便是默认。
辛益“呵”一声冷笑:“这只老狐狸,就不怕看走眼,引火烧身么?”
齐岷听得“引火烧身”四字,眉峰微动,却并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向前头的那匹黑马。
不多时,驿馆大门后走来一抹婀娜身影,正是暮色四合时分,暖金色的夕阳洒在虞欢身上,她换了一袭石榴红织金纱通肩柿蒂形翔凤对襟马甲,底下是葱绿地妆花纱蟒裙,云髻上戴的则是红翡翠滴珠凤头金头面。
本就明艳的容颜被这些华贵衣装一映,愈发灿如春华,艳光四射,辛益并非头一回见识虞欢的美貌,然而一时还是看得有些走神了。
金陵城的秦淮河畔佳人无数,花魁一年一换,个个花颜月貌,可硬是没一个能美成这种令人失神、失言的境界。
难怪圣上多年都难以忘情,就算是冒着被天下人非议的风险,也仍要接燕王妃入宫。
辛益感慨完,扭头去看齐岷,却见齐岷摸着马头,脸庞被余晖笼着,眼里是爱马黢黑的鬃毛,注意力根本不在虞欢身上。
辛益不由腹诽了一句:啧,不解风情。
虞欢走下台阶,并不走向马车,而是前往齐岷跟前。
齐岷没理,直至余光里出现一抹艳影,才松开马头,掀眼。
虞欢人白,被暮色笼罩着,莫名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美感,特别是此刻羽玉眉微颦,一改先前的活泼乖戾。
“可以跟指挥使求个人情么?”虞欢柔声。
齐岷眼神锐亮,盯着她,等她所谓的“求人情”。
虞欢垂目:“周氏体弱,受不住酷刑,那三十杖可否算了?”
暮风吹拂虞欢鬓角茸发,有一缕恰从眼睫前飞过,齐岷看着她,忽然有点想笑。
周氏该不该挨那三十杖,她再清楚不过,他吩咐辛益打,就是送了她人情。她倒好,贪得无厌,装善卖乖,合着恶事都算在他头上了。
齐岷目光从她美丽又虚伪的脸上移开,看向驿馆:“这个点,多半打完了。”
虞欢抬起眼睫:“啊……”
齐岷:“王妃很懊恼?”
“当然。”
“那不如收了燕王庶子,周氏便也不算白白挨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