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白,你有没有觉得外面的雪比里面的雪好看多了?”虞欢揣着手炉,这是她第一回在院墙以外看见雪。
春白想起以前在燕王府里看见的雪景,大片大片的雪花从狭窄的天井上落下来,像是老天施舍给井底人的一床破棉絮,又旧又臭,裹着一股散不开的霉味,哪有眼前的这一场清爽自在,盛大无垠。
“嗯,”春白笑起来,向虞欢道,“外面的小姐也比里面的小姐好看多了。”
虞欢睇来一眼,精心描过的眉目似云层后散开来的一抹光,鲜明炽烈。
春白挽起她,话锋又一转:“不过雪景虽美,风却仍是像刀子一样,小姐还是先回舱里歇着,不然被风刮坏,可就是大煞风景了。”
虞欢拗不过她,硬被挽着送回船舱,不满道:“如果陪我看雪的人是岷郎,便不会说这样煞风景的话。”
春白被肉麻得牙酸,硬着头皮道:“是是是,奴婢嘴最笨,哪儿能比得上齐大人能说会道,同小姐一拍即合呀?”
虞欢偷笑,却又想起齐岷在信上的寥寥三行来,眉梢往下一耷。
巳时,码头出现在苍茫大雪后,不及泊岸,春白便指着船窗外的一处方向道:“小姐,您快看!”
虞欢目光投过去,见得漫天飞雪,一艘气派的广船停泊在码头旁。
“那应该便是齐大人的船了吧?”春白想起另一人,心跳渐快。
虞欢不吭声,然而目不转睛,分辨着那人头攒动的甲板上是否有齐岷的人影。
张峰不动声色走出船舱,待得船家泊岸,立刻下船朝那艘阔大的广船赶去,不消多时,便黯然返回。
“夫人,那并不是大人的船。”
听得张峰所言,虞欢一瞬间失去兴趣,春白失落道:“啊,不是啊。”
张峰点头,安慰道:“天还早,大人应该还有一会儿才到。”
主仆二人明显失望,虞欢拢着手炉,闷声道:“既然赶不早,为何不早说,害人精吗?”
想起自己为赶来接齐岷,天没亮便爬起来梳妆,不由更有些气恼。
春白忽见虞欢起身往外,愣道:“小姐去哪儿?”
虞欢道:“里面待得闷,出去逛逛。”
走远几步后,又交代:“要是某人来了,便让他先等着吧!”
今日乃腊月初八,隶州过节,码头正是热闹的时候。挨着船行的是一溜卖海货的摊铺,间杂一两间茶铺、食铺,人来人往,挤挤攘攘。
大雪仍在下,虞欢戴着斗篷帽走过码头,瞧见一家食铺旁竟停着辆载满摩睺罗、瓦狗、冠梳、抹领等物的货车,小贩守在一旁,袖手望天,似在等着雪停。
虞欢收住脚步,看向货车底层摆放的铜盆、铜板,意外道:“这是关扑?”
小贩看见虞欢,先是为其容色所震,回神后,点点头。
虞欢道:“为何不开张?”
小贩道:“回小姐,雪有些大,待雪停后,小人便开张了。”
虞欢拿出一块碎银放在货车上,道:“我现在便要玩,你开张吧。”
小贩怔忪,看那块碎银一眼,毕竟是生意人,难以把钱财拒之门外,笑道:“小姐,这会儿又是下雪,又是刮风,扔铜钱可有失准头,一会儿要是扑不中,您可不许赖账!”
虞欢嗯一声,转眼看货车各层的奖品:“怎么算?”
“扑中三枚可换一朵假花,五枚可换一只瓦狗,十枚换一支冠梳,二十枚换一个抹领……”小贩介绍完,笑着补充,“要连着扑中才算。”
和青州庙会里的大同小异。虞欢点头:“给我铜板吧。”
小贩抓来一大把铜钱,然后开始麻溜地布置场地,铜盆挨着墙放,离货车摊位足有一丈远。
虞欢一手揣手炉,一手从摊铺上拿起铜板,目光瞄准铜盆,开始扑。
大雪天里玩关扑,委实是稀奇,周围很快有行人围拢过来,间或看看虞欢,间或看看铜盆,议论纷纷。
“哎呀,可惜可惜,这一块就差那么一点!”
“啧,又是差一点!”
“我就说嘛,雪还下着,风又这么大,怎么可能扑得中?这小贩,也忒坑人了!”
小贩在车旁挠头讪笑。
虞欢本来心情便不佳,这厢一连扑了五六个铜板,不中不算,手也给冬风吹得发红,脸色不由更差。
偏周围的行人唏嘘不断,火上浇油。
虞欢烦躁,便打算抓一把铜板来一回破罐破摔,一只大手忽然从后伸来,托起她僵冷的手背。
虞欢一震,熟悉的气息紧跟着包裹周身。
“一个都没中?”
来人声音低沉醇厚,似藏着一丝笑意。
虞欢心头鹿撞,佯怒道:“哪里来的登徒子?”
“京城来的。”
“来干什么?”
“来教夫人关扑。”
话声甫毕,虞欢手里的铜钱飞出,“嗖”一声,越过风雪,准确无误地落入铜盆里,躺开背面。
周围顿时爆发惊呼声,那小贩瞪大眼睛,意外地看过来。
虞欢脸上飞霞,听得身后人道:“会了吗?”
虞欢道:“不会。”
来人便又从摊铺里捡起一块铜板,再次托起虞欢的手,借力给她,轻轻松松把铜板抛入铜盆里。
又是一块背面。
周围起哄声更大,小贩难以置信。
“会了吗?”
“不会。”
“……”
哐,哐,哐……
一块块铜板飞过风雪,落入铺着霜雪的铜盆里,躺开一个接一个的背面。周围的起哄声变为喝彩声,接着变为赞美声,围拢过来观看的行人里三层外三层。
虞欢垂目,冻得发僵的手已被来人焐热,后背贴着他胸膛,是熟悉的温暖宽阔。
心思早已不再那一个个飞来飞去的铜板上,虞欢缓缓转头,隔着斗篷帽沿镶着的一圈绒毛,看见来人覆着雪的脸庞。
“看什么?”
“看神勇威武,令人心折的官人。”
来人笑,风雪里,眉眼舒展,唇角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