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夏!瓦夏!”他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他跟在瓦西里身后奔跑。
“你要去哪里?!别扔下我,瓦夏!”
轰隆隆的声音从碧蓝的天空传来,仅是抬头的一刹那,他看到一排排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往下掉。前方传来瓦西里的哭声和尖叫声。他们方才还在河边拥抱接吻来着,可躺在草地上的瓦西里突然把他从身上推下,面色变得如死人般苍白。
他颤抖地爬起来,没了命地跑。
“不!”瓦西里在尖叫,他的声音刺痛了阿廖沙的耳膜,他跑得是那样快,他着急回家吗?阿廖沙注视家的方向,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只能倾尽全力地奔跑,跑向瓦西里,跑向他们的家!
——他们那发出爆炸声响,燃起熊熊烈焰的家。
“妈妈,妈妈!”他听到瓦西里崩溃地在叫妈妈,于是他看向自己也变成火海的家。
呆滞了片刻,妈妈的哭声,妹妹的尖叫声,还有自己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涌入耳膜,没了!全没了!他和瓦西里才去了趟河边,回来时便全没了!
“啊!”他冲进火海,想要把妈妈和妹妹救出来,火焰把他的头发都给燎焦了,他拼命地哭,忘记了疼痛,用白嫩的手掌却掀开被火烧得滚烫的砖石,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浑身直抖甚至生出也在火里死去的想法。
后来是瓦西里把他从火海里拖了出来,浇灭了他懦弱的想法。把吓坏了的他抱在怀里,用亲吻安抚他。他们相拥在一起哭了很久,阿廖沙至今记得瓦西里的眼泪有多么滚烫。
自此他们便拥有了仇恨这个东西,但这东西对于他们年轻的心来说太沉重了,尤其是瓦西里,因为他十七岁了,十七岁是一个可以明白很多东西的年龄,也是一个拥有行动能力的年龄。于是阿廖沙所依靠的瓦西里从此失去了笑容,他纯真的蓝色眼睛里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如那晚一般鲜红,浓烟滚滚。
他要去参军,他要去前线,他要去复仇,他要去保卫身后的祖国和阿廖沙。
“我要和你一起去!”阿廖沙从后抱住瓦西里的腰,将头紧紧贴在他温暖的脊背上,“我不要和你分开,瓦夏,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我不允许。”瓦西里掰开阿廖沙的手,以一种阿廖沙从未听过的严厉声色说:“我永远不允许你上战场,你要在家里等我,永远!”
阿廖沙摇头哭喊道:“这里不是我的家,不是我的家啊!”
是的,这里不是他们的家,这里是孤儿院,是难民营,是流浪的开始,没有瓦西里,这里对阿廖沙来说就是块荒芜之地,没有任何意义。他死命抱住瓦西里,就像抱住活下去的唯一一根稻草。
“等我回来,我会给你一个家。”瓦希里狠心地推开阿廖沙,深深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痛哭的男孩儿,咬牙离去。他背上自己的行囊,离开了位于锡尼亚维诺郊区的收容所。他没有回头,因为少年知道,自己不能回头。
他是哭着离开的,身后的的铁栅门隔绝了他和阿廖沙的世界。他要去的地方是战场,他要手刃杀害父母的法西斯,而他的阿廖什卡,将会在安全的后方等待他回来。
阿廖沙趴在铁栅门上,绝望地将手伸出去,渴望能抓住那离去之人的背影。他号啕大哭,意识到自己再次被瓦希里抛在了身后,他永远无法追随上他的脚步。铁栅门被他推搡得直响,铁皮乱掉,好心的守门人看着雪中哭得快要晕倒的孩子,难过地将他抱进了屋里。
他整整一个月没有说话,三个月后,他从收容所里逃了,加入了一支游荡在山林里的游击队。
因为阿廖沙不会停止奔向瓦西里的脚步,永远不会。
阿廖沙抹掉眼泪,抬头看向渐晚的天色。他跑了大半路程,身后一串鲜红的脚掌印,每走一步仿佛都走踩在刀尖上。他脱掉斗篷,撕成碎条包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脚上。从胸前的口袋里拿出他那晚在废墟中刨出来的两张照片,亲吻他们的脸庞,再次向营队的方向跑去。
逐渐黑暗的天色里再次飘荡起寒鸦的叫声,然而比这叫声更令人恐惧的是,森林深处传来的狼的嚎叫。阿廖沙突然立定,掏出匕首,朝身后恶狠狠地大喊:“我不怕!我永远不会害怕!我会像瓦夏一样勇敢,我要杀了你们,我要亲手杀了你们!”
梢头沐浴月色的寒鸦视野中,一只小小的身影独自穿梭在幽暗的森林里,他留下一股鲜美的血腥气味,随冰冷的空气在林间飘荡。暗处闪烁着几双幽绿的狼眼,将垂涎的目光落在那道瘦弱而坚韧的身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