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林非没有说话,迈步走到季乐鱼面前。
季乐鱼仰起头,眼里的光狡黠又灵动,他向来在林非这里没有任何负担,想看林非盖盖头又知道他肯定不愿意,便自己盖来玩。
只想逗逗林非,再让他夸一句好看。
“很好看。”
他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季乐鱼眨了眨眼,眼里春光明媚,眼底遍生桃花。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那你再多看看。”
林非听着他散发着甜意的话,看着他琥珀色透明清澈的双眼,伸手捏住了盖头的一角,缓缓向上揭去。
季乐鱼松了手,盖头的两边自然下垂,晚霞般拢着他昳丽的面容。
他笑了笑,任林非把他头上的盖头揭起,眼里是澄净的快乐。
林非看着手里的红盖头,心里的涟漪慢慢重归平静。
他将手里的红盖头折了折,端端正正地放在了书桌上,打算明天再还回去。
——这当然不是季乐鱼的东西,这是林洛清之前拍电影时自己跟着老师傅绣的电影道具。
林非还记得那是个文艺片,林洛清饰演的角色是家族刺绣工艺的传承者,为了演好这个人物,林洛清还专门和剧组请的老师傅学习了好一阵儿。
这个红盖头就是学习成果之一。
戏里,他饰演的男主在整部戏的最后,在自己妹妹结婚的时候,拖着自己的病体,为妹妹绣了一张龙凤呈祥的盖头。
盖头鲜艳又漂亮,缀着珍珠流苏,他亲手盖在了自己妹妹的头上,希望她能幸福。
林洛清跟着老师傅一针一针的学着手法,只可惜他到底不是专业的,这图案是绣出来了,至于图案效果,那就见仁见智了。
反正季屿霄看出了是龙和凤,季乐鱼也拍着手说绣的好。
对此林非沉默了好几秒,最后也还是昧着良心,给了林洛清肯定的答案。
林洛清听着他们三个的吹捧,心里愈发满意,觉得自己又多掌握了一项技能,在拍完电影后,也把这张自己绣的红盖头拿回了家,放在了他用来陈列自己演戏时使用过的道具的陈列室里。
哪曾想今天,竟被季乐鱼给拿了出来。
也不知道他爸如果看到自己绣的红盖头没有盖在自己戏里的妹妹头上,却盖在了戏外的儿子头上,会是什么感想?
林非想了想,觉得林洛清大概会喜闻乐见,甚至可能想给盖着盖头的季乐鱼拍个照,毕竟,他爸有时候,恶趣味也还挺明显的。
他想到林洛清,眼神又温柔了几分,转过身,朝床边走去。
季乐鱼已经脱了拖鞋在床上坐好了,见他走过来,拍了拍床,示意他上来。
林非坐了上去,季乐鱼满意的和他说着话,躺进了被子里。
一夜好梦。
周六玩了一天,周天季乐鱼很自觉的坐在林非身边写着老师布置的作业和林非给他买的卷子。
林非向来在学校就会提前把作业写完,回家后要么看书,要么额外刷题。
季乐鱼眼瞅着他写卷子和看书似的,翻页飞快,恨不得把自己的卷子也偷偷夹在林非的卷子中,让他帮自己做完。
当然,他也只是想想,甚至都不敢把这个想法告诉他冷酷无情的哥哥,生怕他哥用实际行动告诉他什么叫父爱如山,兄爱如山体滑坡。
周一早上的第一节课,就是班主任赵老师的课。
赵老师踩着上课铃声走进教室,她放下手里的卷子,语调温柔,“有两件事和大家说一下,第一,这个月的21号,校运动会正式开始,为期两天,大家如果有想参加的项目可以去体委那里报名,这件事体委你负责,通知和报名表一会儿下课跟我去办公室拿。尽量让每个项目,咱们班都有人参加。”
体委:???不是,您看看咱班的学生像是想参加吗?
学习,他们行!
运动,那他们可能真的不太行!
体委无奈的叹了口气,可怜巴巴的答应道,“哦。”
“第二件事就是下个月月中期中考试,这次考试我们学校和87中、4中、72中、x大附中四个学校一起联考,用同一套卷子,考完后会开家长会,所以大家一定要认真,平时也要多多努力,争取考个好成绩。”
学生们顿时紧张起来,哀声一片。
要知道,联考就意味着在自己的学校排名之外,还要排一个五校之内的名次。平时大家看到自己在年级的排名就已经觉得压力很大了,如果再看到五校之内的名次,那真是错一分就是一操场人现场版。
赵老师笑着安慰了他们几句,拿起桌上的卷子,“现在把上周五我发的卷子拿出来,我们来讲讲这张卷子。”
赵老师的数学卷子还没讲完,下课铃就已经响了。
季乐鱼想喝饮料,他转头看向林非,见他正在写物理卷子,就没让他陪自己一起去,和施旗他们一起去小卖部。
施旗没吃早饭,扎进人群买了个面包,又回头喊着季乐鱼的名字,问他,“没有脉动了,你换个别的。”
“可乐。”季乐鱼回答道。
郑宾柏站在施旗旁边,听着施旗刚刚喊出的“季乐鱼”三个字,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他们周六玩剧本杀的时候,林非脱口而出的“小鱼”。
他这才发现,他们好像一直以来都叫的是季乐鱼的大名。
他以前还以为是季乐鱼没有昵称,所以施旗这和他从小就认识的朋友才一直叫他的大名。
没想到,他也是有昵称的,林非就叫他小鱼,那他的小名应该就是这个。
“给。”施旗从小卖部老板手里接过可乐塞进郑宾柏手里,“你帮我拿下,我还要给简皓那狗玩意买薯片呢。”
郑宾柏接过,等施旗买完了其他东西才和他一起挤出人群。
他把饮料递给季乐鱼。
季乐鱼笑了笑,和他道,“谢谢。”
“不客气。”郑宾柏温柔道。
几人转身往教学楼走去。
郑宾柏想起什么,试探道,“对了施旗、小鱼,你们这周末有时间吗?我有个叔叔开了家火锅店,我请你们吃火锅。”
“有有有。”施旗毫不犹豫,“别周末啊,咱们周内就能去。”
季乐鱼敏感的听出了他这句话的重点,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他。
“我恐怕没时间。”
郑宾柏点了点头,倒也不失望,反倒因为他没有介意自己叫了他的小名而有些隐蔽的高兴。
他没有注意到?
还是说他允许自己这样叫他?
不管是哪个,既然他没有拒绝,那么他以后就也可以这么叫他了。
郑宾柏笑着看向季乐鱼,“没事,那就等你有时间了我们再去。”
“不用。”季乐鱼笑道,“你们先去吃吧,等以后有机会了我再和你们去。”
他向来都是温柔不计较的性格,郑宾柏也习惯了,便道,“那好吧,等你下次有时间了,我再请你。”
“嗯。”季乐鱼应道。
他说完,又很平静的开口道,“不过我不喜欢别人叫我‘小鱼’,你以后不要这么叫了。”
声音温和又坚定。
不是说“你怎么突然这么叫我,我不习惯”,而是“你以后不要这么叫了”。
郑宾柏刚刚还喜悦的心顿时跌了下来,不解道,“为什么?”
“就是不喜欢啊。”季乐鱼一脸单纯。
“可是我那天听林非好像是这么叫你的。”
季乐鱼闻言,笑了起来,他笑起来总是特别好看,宛如春风吹过,吹开了一树桃花,绚烂迷人。
“他是我哥,自然是他想怎么叫就怎么叫了。”他道。
郑宾柏听着他的话,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许久,他才问道,“你没和林非说你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你吗?”
季乐鱼觉得他这问题问的有些好笑,林非又不是别人,林非要是不这么叫他他才该生气。
“没有。”
郑宾柏点了点头,瞬间就有了自己的理解——他不好意思告诉林非,所以林非并不知道他不喜欢别人这么叫他,这才会叫他“小鱼”。
毕竟,就像季乐鱼说的,林非比他大,他叫他哥,他哪好意思真的去和林非说你不要这么叫我,我不喜欢。
尤其是他和林非既不是亲兄弟也不是堂兄弟或者表兄弟,他们只是因为监护人结婚而被动凑到一起的两个人,只是因为林非比他大,所以他才要叫他哥哥。
这种关系敏感的家庭结构,自然注定了他不可能什么都和林非说。
太微妙了,万一影响到林洛清和季屿霄的感情呢?
尤其是,季乐鱼还不是季屿霄的亲儿子,他只是他的侄子。
亲生的孩子尚且和自己的父母会有摩擦,更何况是季乐鱼这种,他想减少摩擦,不想多生事端,所以由着林非叫他不喜欢的称呼,这也不是不可能。
就像他请客吃火锅,季乐鱼没时间,他就会让他们先去不用等他,而不是说换个时间,等他有空了,他们再一起去。
他向来不是那种强势的人,总是愿意为别人着想,不会计较太多。
郑宾柏低着头,主动帮季乐鱼补全了他这句话的背景与核心思想。
他当然不会觉得季乐鱼那句话的重点是“别人”,因为郑宾柏并不觉得自己是别人,他和季乐鱼是朋友,他怎么会是别人?
再说,季乐鱼这么乖巧可爱,阳光温柔,不争不抢的人,如果不是真的不喜欢,又怎么会直接拒绝?
施旗和他认识这么长时间,又怎么会也叫他的全称而不是昵称?
他们和季乐鱼的关系简单又纯粹,季乐鱼自然会更愿意在他们这里表达自己的喜恶,而林非牵扯的关系太多,他才会沉默的退让,好让他们继续维持着良好的关系。
现在想来,季乐鱼那些和林非暧昧又亲密的举动,更像是一种刻意的亲昵。
谁家的亲兄弟不是互相调侃打闹,平日里勾个肩搭个背已经是极限,又哪会时时刻刻和对方坐在一起,靠在对方身上,甚至给对方喂东西。
就是因为不是,所以才要更加亲密。
就是因为不是,所以才需要为了维系这段感情做更多的努力。
这样,他们这一家四口才能看起来与其他家庭一样,才能继续和和睦睦的相处下去。
郑宾柏想到这儿,觉得自己窥到了真相。
这不怪季乐鱼,他想,这种敏感的家庭,谁遇到都会这样,他甚至有些心疼季乐鱼,心疼他太早失去了亲生父母,才遇到这种事情。
叔叔就是叔叔,不是亲生的就不是亲生的。
季屿霄再好,那也不是他亲爸,不是他亲爸就自然不会真的像爱自己儿子那样爱他,也才给不了他踏踏实实的安全感,让他小心翼翼的谨慎的维持着他和林非的感情。
郑宾柏叹了口气,伸手想去揉季乐鱼的头发。
季乐鱼歪了歪头,躲过了他的手。
他看着郑宾柏,心道这是干什么?
郑宾柏看着他眼里的天真与无辜,收回自己的手,轻声道,“你头发上刚刚有个虫子。”
季乐鱼:……他不会觉得自己会相信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有人觉得这么拙劣的谎言能骗人吧?
不过季乐鱼面上还是笑了起来,“哦,谢谢。”
“不客气。”郑宾柏温声道。
几人赶在上课前回到了教室,季乐鱼趴在桌子上睡了会儿,睡醒后倒是乖乖听了会儿课。
好不容易下课了,季乐鱼正准备去卫生间,却看到体委朝自己走来。
“救救孩子!”体委一个猛扑,差点没扑到季乐鱼身上。
季乐鱼向后一步,避开了他的动作。
“知道了知道了。”
季乐鱼看着人高马大的体委,这个时候来找他,还能是为什么?